“你們是來看本宮笑話的嗎?”
德妃本卧于榻上,見容妃和宸妃進來強打精神坐起,朱唇香粉仍掩不住月子中蒼白虛浮的面容。
“德妃姐姐怎麼這般翻臉無情,不是你先用送子觀音瓶向我們求助的嗎?”容妃最見不得她這嘴硬的性子,忍不住調侃幾句。
昨夜穩婆方一吐出話來,衆妃就在太後的眼色中先行退下。
不過細想便知,冬家為了保證德妃必然生下皇子,安排穩婆和乳母配合冬姨娘偷龍轉鳳。
然而當德妃如願誕育麟兒,卻因過量湯藥和胎位不正緻其先天孱弱,才讓冬家有了幹脆取而代之的念頭。
因為那個“假皇子”亦是冬家的血脈——據說乳母和穩婆未經用刑便已招供:冬家提前從血脈宗親中選了許多孕齡相近的女子,隻有長子的外室在幾天前剛剛生産,正是一名男嬰。
事關皇室聲譽和冬家秘隐,于是君珩将此事交給太後量度處置。
“本宮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兒,一時迷了心竅訴諸你等,反把母家和娘親都搭了進去……”德妃又屈又悔,高擡着下巴紅了眼眶,“父親竟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險些将她活活打死,還逐出了府去……”
“冬家視你們母女如棄棋,還值得你為他們傷心傷身嗎?”雲柔哲輕緩坐于床沿,從衣側掏出絲帕遞給她,“我帶了些補品過來,當務之急是先養好身體。”
德妃未接絲帕,隻稍稍向内偏頭,仰着面用手抹去滾落的淚珠,微微歎了口氣,回過頭來半自嘲道,“冬家眼瞧着是敗了,皇上和太後都不來瞧本宮,連景貴人和妤美人都不見人影……”
冬家本就不得人心,縱然太後有意當作家事處理,一道懿旨賜死穩婆和乳母擔了這株連九族的彌天大罪,冬家在朝堂上也免不了被減官削爵,往後恐怕再難擡起頭了。
“你也别太難過,皇上不是還給二皇子賜名‘昊誠’了嗎?”賢妃低頭看着床邊搖籃中的小嬰兒,閉着眼睡得正香甜。
誠,信也,真也。君珩雖還留着她的德妃之位,但恐已深覺她德不配位,才以此為誡吧。
不惜以身為子的這盤棋,眼見着到了終局。
“沒想到如今宮裡仍是我們三人在鬥。”德妃發覺自己心間隐隐發暖,遂冷哼一聲轉臉旁側,“但本宮還沒有輸,也不需要你們同情。”
雲柔哲與夏傾妩對視一眼,輕聲認真道:“我們助你并非出自同情,也沒人有閑有心與你争鬥,隻是稚子無辜,不該再為權勢所挾,德妃若能懸崖勒馬,還為時不晚。”
她閉了閉目,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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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國公近日幽禁府中閉門思過,微臣已将刑部各項人事收歸在案,日後可與吏部、工部一般真正由皇上統禦。”宋初遲眉目低垂,于聖乾宮桌案前拱手。
“做得好。”君珩十分滿意地微點了頭,“北方旱情諸事籌備得如何?”
“工部尚書景大人已奉命親赴北方探察地情,督修水利,但如今已近四月,天氣漸熱,旱情恐有加重之勢,北方各地怕是不日就會産生饑荒災民……”
“朕幾日前已命戶部先調撥十萬兩供北方赈災,又令就近有囤糧的州縣向北部運糧應急,可是還有何不妥?”
“皇上思慮周全,并無不妥,隻是戶部聲稱去歲南方水患,皇上下令蠲免賦稅,又因出兵遠赴南香國,所用糧草頗費,國庫虧虛尚未補足,故而拿不出赈災運糧款來……”
宋初遲微微側目,身邊的秋将軍果然劍眉緊蹙,攥緊了慣于持劍的右拳,喉間隐約發出一聲冷哼。
“他們就是在逼朕。”君珩沉聲壓着愠意,将去年的賬本重重扔在案上,“真以為朕不知國庫虛實麼?”
宋初遲了然神會,垂眸拱手,“近日朝上确實多了些請立賢妃為後的聲音,大多來自夏國公一派。”
“不若,讓柔哲入我秋家為義女……?”
“不可!”
秋清晏話音未落,雲柔哲的裙邊已步入殿内。
她不急不緩移至案前,略一福身示禮,擡眸時沉穩堅定:“若以秋家女之身謀求後位,便與冬家、夏家和舊時的春家有何分别?”
“可這僅是權宜之計,并未改變‘世家女不再為後’的原則。”
“但在百姓眼中,或許已然不同。”雲柔哲烏瞳沉靜注視着秋清晏的杏眸,“舉國上下權勢利益盤根錯節,失之毫厘,謬以千裡,我不能拿民心做賭。”
“微臣與娘娘所見略同。”宋初遲向雲柔哲側身淺揚了嘴角,微微一揖,眼眸卻不曾随手垂下,“隻是近日坊間已有流言趁亂動搖民心,稱北方旱情看似天災,實起于人禍,是上天對妖妃禍國降下的懲罰……雖為無稽之談,但畢竟人言可畏,流言中傷,請娘娘萬務當心。”
前段時日恰隻有雲柔哲一人突染頑疾,足見背後之人細密謀算,刀刀在刃,招招切中要害。
“若真是天降懲罰也該是朕之過,我堂堂瑜國何時有将天災人禍歸咎于一女子的道理?”君珩倏地站起,繞過書案步至雲柔哲身側。
“臣妾今日正是為解決旱情一事而來。”雲柔哲從袖中掏出一本紮冊,“這是新選入宮的女官名錄,請皇上過目。”
“朕不用看,你決定就好。”君珩未接紮冊,隻溫柔言笑着将她的手輕盈托于掌心。
“臣妾想着,不如從宮中開始節儉用度,籌集善款,再讓女官各部依其所長募捐财物,囤糧施粥,撫濟災情,也算是新人的曆練了。”
“娘娘此法可行,既能緩解災困民缺,又能使流言不攻自破。”宋初遲梨渦淺笑,清逸朗俊如春風拂面。
“此番女官選拔還多虧宋大人那本心得相助。”雲柔哲回身向他略一颔首,那梨渦綻放更勝,書生白面泛起若隐若現的霞雲。
“但柔哲這樣做可不是為了收攬民心。”秋清晏杏眸微動,澄澈明敏若秋日湖鏡。
“朕知道,柔兒最是心系百姓,想做什麼隻管放手去,萬事有朕托底。”桃花眉眼輕挑,恰如旭日空照下的風和日麗,在雨後初霁的濕潤中微微撚了一絲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