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長垣是記得還是不記得那天夜裡的那個夢,柳心覺得已經不重要了。時機已經成熟,她沒必要再等下去,她可以脫掉長垣的那件無法衣,拿走鑰匙,然後就此告别。
燭火葳蕤,她捧着他的臉,溫柔地親了下去。輕輕地落在他的額頭、鼻尖,她輕輕吮了一口他幹澀的唇瓣。
“長垣,你看看我,我是心姐。”
“心...姐......”
那雙帶着血絲的眼睛看向了她,她心中一陣雀躍,馬上就可以拿到東西了。
可就在這時眼前的男人眼一閉,倒在了她懷裡。
她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摸他鼻息。不是吧,不會憋死在這兒了吧。
“長垣?長垣?”
晨光透過淺藍的紗簾照進床頭,長垣睜開眼,鳥鳴陣陣,伴随着孩子們的嬉鬧聲。他坐起身,隐約看見窗外的景象。一棵大槐樹下,柳心雙手放在膝頭,笑得明媚,圍着她的幾個孩子們同她一道看着另一個男孩兒打石子玩。
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老婦人端着一碗湯藥,一碗清粥走了進來。
“郎君醒了,先趁熱把藥喝了吧。”
長垣看着陌生的地方,問道:“這裡是哪裡?”
老婦人道:“昨天夜裡你娘子背着你在我家藥鋪門口拍了好久的門,我是硬生生被吵醒開了門,你發了一夜的高燒,你娘子說你們家住得又遠,所以暫且讓你們在我家後院住下了。”
老婦人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娘子,長垣不自在地反駁道:“她不是我娘子。”
老婦人見狀笑了笑,倒也沒反駁他,年輕人鬧别扭她見得也不少。她把藥遞給長垣看着他喝完,摸了摸他的頭,“嗯,倒是不燒了。”
長垣客氣道:“多謝醫師。”
“不必謝我,你娘...那姑娘用的冷敷的法子一盆盆水降下來的熱,她可是守了你一晚上,方才又早早去給你做飯,我說歇一會兒吧,她非說要聽到你沒事的消息再睡也不遲。”
窗外女子的笑聲伴随着孩子們的笑聲一起,飄蕩在槐樹下。連着冰冷的小屋裡似乎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陽光。
長垣擡起頭,迎着那陽光,若有所思道:“您這裡真熱鬧啊。”
老婦擺來小桌闆,放上了粥菜,“熱鬧什麼呀,他爹那年服役去堵洪淹死在大水裡,他娘哭得要死要活,沒過幾個月就憂思成疾病死了。”
“憂思真的能到生死地步?”
長垣似乎有些不解,老婦歎了口氣,“我老婆子不懂這年輕人的情呀愛的,我和老頭子過了半輩子,他丢下我早早死了,還不就那樣,日子照過,孩子還得帶着。
好容易拉扯到他娶了媳婦,不想兩個冤孽情種都落到我家來。或許世上确實是有情這個東西,隻是個中滋味,也隻有其中人曉得了。”
“怎樣才算是對一個人有情呢?”長垣問。
老婦怪嗔道,“郎君這話也是作怪,有沒有情自己難道不知道?反倒問旁人。”
她看了看長垣這略顯呆滞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窗外,因道,“我看出來了,那姑娘對你有情,你對她卻無情。”
“我也不想無情,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長垣認真道,“怎樣才能愛上一個人呢?或者說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
老婦皺着眉頭聽長垣說着,隻覺得他語無倫次,說些她聽不懂的怪話。她姑且把它理解為怎樣追到那個姑娘。
她拍拍手站起身一邊收拾碗筷,一邊道,“愛一個人就是想對她好喽,給她買衣裳首飾,買好吃的東西,陪她玩……
總之,她需要什麼你就盡可能給她什麼。這樣就算是愛人了。”
老婦看長垣低頭沉思着什麼,暗罵了聲呆子快步走了出去。
柳心再和長垣一道往回山的路上時頗有些不安。她昨夜花光他的錢買通船妓算計他,還把他算計病了。本以為他醒來怎麼也得狠狠罵她一頓,或是又念起那讓人頭疼的訣,可是他竟然什麼也沒幹,什麼也沒說。
她吊在後面,兩人就這麼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穿梭在人群中。街市的嘈雜卻滲不進他們的沉默。
越是這樣,她越是不安。
這死道士心裡究竟想什麼呢,現在在山下人來人往不方便教訓,難道他想上山後再找她算賬?
正想着,眼前人忽然停了下來,她一頭撞在了長垣的背上。
那雙烏靴掉轉過來,朝她東北方向走來,她咽了咽口水。
他卻略過了她,停在了牆角一個貨郎面前。
那貨郎一個小推車上挂滿了各色東西,最低一層的匣中放着各種樂器、粗制的武器。
長垣的目光在上面略過,樂器……這妖連清心咒都念不明白,恐怕也不認得曲譜,更遑論演奏。武器……她現在有禁制尚且逮着機會為非作歹,叫她練熟武器,他今後恐怕日日夜裡都不能再閉眼。
柳心見長垣盯着一件長鞭,心裡直突突。法術懲罰固然痛,但好歹痛快。這人類用的鞭子卻是個磋磨死人不償命的。這死道士該不會想拿這玩意打她洩憤吧。
她默默後退了幾步,手邊一根無形的線随着她動作緊繃了起來。長垣的手指動了動,感受到手上的動作,他向後看了一眼,朝她走了過來。
“你...你幹什麼,我告訴你,現在是在大街上,你......”
一陣淡淡的香氣萦繞在周身,寬大的白袖在眼前閃過,軟軟的,輕輕的,像一條白紗将她籠在袖内。
鬓邊多了一支木雕的狐狸簪,樣式很粗陋,柳心愣了愣。
“你哪來的錢?”她頗為不自在地紅了耳朵。
長垣的目光在她臉上掠過又迅速轉過身去走在前面,“替那老闆算了一卦,抵了。”
“你還會算卦呢。”柳心一邊不緊不慢跟着,一邊揶揄:“還以為你不會玩這些把戲,原來和那些道士也沒什麼不同。”
“讨生活的手藝,在世上做人,自然是會的。”
“我以為長垣道長不食人間煙火,竟然也知道騙人。”
“不是騙人,世運有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命定自然也可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