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晾着也不太好,風臨略一遲疑,還是伸手去接:“什麼啊?”
風和露出甜甜的笑容,奶聲道:“花!會飛的花!”
接過東西,風臨随意一瞥,臉色陡然一變,擡手便把東西丢到草叢中。
随着她的動作,幾隻撕的破爛的死蝴蝶掉落草間。
風臨有些複雜地看了風離一眼,接過身後寶葫遞來的絲帕,沉默地擦着手。
呂昭儀道:“殿下息怒,觀音奴年歲小不懂事,臣侍回去定然好好教育。”
風臨“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倒是風離有些委屈道:“為什麼要丢?你不喜歡?”
風臨瞅着眼前的妹妹,本來想走,但還是蹲下身來,從頭上抽下一支牡丹步搖,對着她的晃了晃,說:“你看這個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風離盯着眼前閃閃發光的步搖,連連點頭。
風臨歎了口氣,道:“若你能答應吾日後不再折騰蝴蝶,下次見面吾會再給你一個步搖,怎麼樣?”
“好。拉勾。”風離沒有猶豫,伸出了小手,風臨伸出小指與她勾了勾,将步搖遞給她便起身離開了。
紅色身影遠去,呂蕭語望着風離問:“那還捉蝴蝶嗎?”
風離晃着手裡的步搖道:“不了。”
呂蕭語道:“那去内湖逛逛?那有鯉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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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臨心裡想快些回栖梧宮,不想卻在臨近栖梧宮的小花園看見了個熟悉身影,腳步不覺慢了下來。
綠蔭疏影下,一個少年坐在樹下,正就着日光翻看詩書。樹下身影欣長,背影帶着少年人特有的單薄,一身雲峰白的衣袍清冽空逸,在這八月夏日也透出一股涼意。
他頭上隻挽着枚雲紋玉簪,烏黑的發絲散落在挺拔的背間,随着風微微擺動。從後望不見面容,隻能看見一雙骨節修長的手,陽光透過葉隙灑落其上,瑩瑩如玉。
寒江看了眼,道:“是徽儀公——”
“噓……”風臨擡指示意别做聲,而後她悄悄地走到子徽儀身後。
子徽儀正看着書,忽覺右肩似有東西拍打,回首一望,不由得微驚。
映入眼簾的是一枝開得如火似血的榴花,因着自己轉頭回望,花瓣近乎貼吻至自己的唇間。
目光微擡,他看見了風臨嫣然明麗的笑臉。
八月的陽光下,少女一身錦衣,一手背于身後,另一隻手将榴花伸出,輕輕點在他的肩膀,微微俯身,嫣然笑問:“公子可喜歡?”
金色的陽光灑落她發間,折射出一層朦胧的光霧,就好像……就好像是她發出的光芒一般。
在這光芒之中,她的笑容也格外耀眼奪目,猶如一朵盛放的芙蓉,叫人想躲開眼,又叫人挪不開眼。
子徽儀愣在她耀眼的笑顔中,輕輕張開嘴,柔軟的榴花瓣輕輕擦過他的嘴唇,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很喜歡。”
風臨笑道:“喜歡就好。”說着她輕輕将花枝擡起,對着子徽儀晃了兩下,示意他接花。
子徽儀似才回過神般,連忙伸雙手去接,手裡的詩書從掌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風臨上前撿起詩書拿在手裡,對他笑道:“方才路過绮芳園,見這花開得好,便想折來給公子。公子方才拿在臉旁,我才發現,其實公子也很配豔色,隻是平時不常穿。”
子徽儀低頭看花,莞爾道:“是嗎……”
“是。”風臨又俯身看向他的臉,笑道,“我好像從未見過公子開懷大笑。”
子徽儀一愣,道:“是嗎……我素日裡沒有留意。”
風臨鳳眸深深望着他,道:“我留意。”
他輕輕一笑,起身道:“有些熱了,回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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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進栖梧宮,一把木劍便呼嘯飛來,風臨見怪不怪,上前一步,擡手一掌劈去,木劍應聲而裂。
木塊紛紛落地,風臨擡頭朝宮内怒喝:“風依雲!你又皮癢了是不是?!”
“啧,又沒打中……”
長廊下一位纖細的男孩緩步而出,面如冠玉,爽朗清舉,肅如松風,行止飒飒。往一旁的柱子上輕輕一倚,便有百般風儀,如一枝春日初綻的玉蘭。
他倚着柱子道:“你再進一次,這次我定能打中。”
風臨看着這張漂亮的臉蛋,登時怒火中燒:“放你的屁!天天!天天拿着這破木棒子比劃!朝我比劃!非得我哪天收拾你一頓你才老實!天天玩這些東西,哪有一點男孩的樣子!我問你男訓背了嗎?琴練了嗎?!”
“不是你說以後不用我讀那些勞什子的嗎?怎麼又叫我背男訓?出爾反爾,好不守信的人。”風依雲笑着看着她。
風臨俯身抓起一塊碎木猛地朝風依雲丢去,道,“孽畜!趕緊把練功服換了,洗洗手準備用膳!下次再敢拿木劍劈我看我不收拾你!”
風依雲忍不住笑,邊轉身邊問:“徽儀,你瞧上這個潑婦什麼了?”
“滾滾滾!”風臨催促道,複而又扭頭對子徽儀說,“這貨從前還是個文靜的,現在不知怎麼了,竟成了這樣,不知像誰!”
子徽儀笑道:“自然是像殿下了。瞧他劈你那招還是你教的呢。”
風臨歎氣:“誰能想到這小子學了武天天拿木劍來劈我,我悔不當初啊……”
風臨頗為不爽地回側殿換了衣服,後去正殿用膳。皇夫早就坐在桌前,見她來了,笑着對她說:“聽到院裡吵鬧,便知是你回來了。”
還未等風臨接話,風依雲走入殿中道:“可不是麼,滿宮裡屬她嗓門最大。”
風依雲換了身月白衣衫,馬尾放下绾了個文雅的發髻,坐在皇夫身邊,一大一小,像兩個套娃一樣。
風臨翻了個白眼,開始與他接着鬥嘴。皇夫一邊聽一邊笑。自從風依雲回栖梧宮,皇夫心結纾解了一些,身體也好了許多,眼裡常常含着笑意。
不多時子徽儀也被喚來了,皇夫坐在桌前,邊吃飯邊聽着幾個孩子吵吵鬧鬧,心中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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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府雅室之中,氣氛并不算活躍。
風繼、裴懷南、慕歸雨、聞人言卿、少将軍甯韺幾人相對而坐,皆面色微凝。
裴家、聞人家皆為太女一派,甯家與慕家更是風繼極力扶持的,而裴、慕、甯此三人更是各自本家着重培養的領頭人。
若有什麼事能使這幾人共同發愁,那必然與政治有關。
一反常态,聞人言卿先開了口:“我以為,殿下還是要去……吳城乃我朝重地,飛騎大營更駐紮在那兒,巡查意義重大。我想陛下此意也是為殿下立威考量。殿下也可以借此機會拉攏立根北方的那一派老臣……”
慕歸雨道:“在下以為有風險,也有益處,抉擇全看殿下。”
裴懷南道:“飛騎大營曾隸屬舊王家,而今歸于吳氏,也還是保守一派。殿下推新法,本就受這群人阻撓,再千裡迢迢跑到她們的地盤去,萬一出什麼亂子怎麼辦?”
聞人言卿道:“想來應當不會出什麼大亂子吧?到時我們都跟着……”
甯韺道:“便是出什麼亂子,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為難一二罷了。殿下是太女,她們再嚣張,想來也不敢妄動。若殿下不放心,大不了多帶些人手去。”
風繼也點頭道:“孤思來想去,仍是利大于弊,況且母親聖意已定,孤也不好推辭。孤所愁的是另一件事,今年保守派有結黨之象。且據線報稱,宗親中有人與陳國互通書信,隻是抓着的人當時服毒死了,一時抓不住頭緒……”
慕歸雨道:“殿下莫愁,徐徐圖之便是。保守派有動作也很正常,您欲推新政,廢舉薦,老派士族當然會激動。等您巡查回來後,把他們間的矛盾查出,多加利用,我不信他們會一直是鐵闆一塊。”
甯韺應和:“不錯,再說憑她們如何折騰,陛下也不會不管。雖說陛下對您的新策态度模糊……但您是太女,到底還是會幫您清理的。”
聞人言卿:“笨啊……陛下态度模棱兩可,是因為她要托底……不反對,就已經是支持了……”
風繼點點頭,表示認同,又對慕歸雨道:“收集秘情的事孤想拜托你,這是你擅長的。”
慕歸雨會意,道:“殿下所托,臣無所不應。待殿下歸來,臣必為殿下呈上。”
風繼笑道:“那孤便倚仗你了。”
慕歸雨道:“殿下言重了,霁空愧不敢受。”
裴懷南略一沉吟,問:“殿下此行,可要帶定安王?”
“要帶。她也不小了,該出去見見。”風繼目光落在搖曳的燭火上,“她既要從武,光在京中是成不了大材的,母親的意思是過兩年給她丢到軍裡曆練,如此的話,孤早些領她熟悉一番,要好過什麼都不懂地丢到軍營。”
甯韺點頭道:“定安王殿下确實是難得的好手,隻是在京中到底切磋同沙場上不同,不早早曆練是會出大事的。殿下此舉臣頗為贊同。”
風繼點了點頭。
後幾人又聊了聊新政,便從室中出來了。
院中甯歆正在教小外甥舞刀,打發時間,見幾人出來,忙不疊跑去:“可算出來了!”
甯韺笑了笑,一掌拍在甯歆後背:“練武也三心二意。”
甯歆龇牙咧嘴地“哎呦”了一聲,一旁的小男孩在嘿嘿笑。
甯韺瞧着小兒子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亂舞,又狠狠給了甯歆一掌:“沒事教他學這些做什麼?男孩子家整日舞槍弄棍像什麼樣子!”
“哎呦别打了!”甯歆苦着臉道,“那你不就生了這一個嘛,不教他我教誰啊?趕明你生個女兒,我便不教他了。”
甯韺暴怒:“還敢在小孩面前說這些?整日嘴裡沒個正形!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回府前揍了個寫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她手起掌落,又是一頓胖揍。甯歆抱頭逃竄,叫苦不疊。
一旁站着的幾人早習以為常,非常默契地一起轉回屋中坐着,安靜地等甯韺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