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經一日奔波,顧老将軍決斷,大軍于此處紮營,明日趕至邊城最後一道關卡——浩恩城。出了浩恩城,便是真正的南國之地,前望楠安,左落祺國,後居姜陳,武朝勢外之域。
顧老将軍欲以浩恩城為大軍據所,倚城而攻。明日抵達,安頓大軍,便是休整人馬、下戰書,大戰已在眼前了。
夜半時分,燈熄鼓落,四下悄然,大軍酣濃,正是休整時候。風臨在自己帳中閱覽飛書,時不時戳個章,甯歆坐在角落,無聊地挑燈芯玩。
此處尚屬武朝境内,風臨的精神也并不緊繃,處理了會兒文書便放下印章,揉眼舒了口氣。江墨恒正在值,白青季又給她派出去巡察,此時内帳無人,風臨便同甯歆說起話來,“這兩日寒星處沒來信,也不知他們走到了哪裡。望歸精神亦不大好,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樣長途跋涉,不知他們吃不吃得消。”
甯歆道:“淩寒星挺有本事的,又帶了那些人護衛,殿下無須擔憂。”
風臨說:“你倒心寬。”
甯歆拿着匕首一邊戳眼前的燈芯,一邊說:“橫豎比跟在咱們身邊要好。況且那邊有人有馬,有糧有藥,連吊命的參都有一大把,也算是各樣齊備,我又有什麼好憂心?”
她雖這樣說,然臉上表情并不放松。
風臨知道她性子,微微笑了下,卻不由想起先前李思悟的突然到訪,不知為何,自己眼前又浮現出她左掌那凝血的傷痕,笑又滞住了。
“思悟她……那晚為什麼跑來給吾送參……”風臨低聲道,“這麼多年沒見,她的性子好像改了……吾不懂她了。”
提起這個名字,甯歆的臉登時硬了下來,她抿着嘴拿刀尖戳燈,手上力道太大,兩下便給戳滅了,她似是有些煩躁,索性擡手将匕首丢到一旁,冷冷道:“她從前什麼性子?不也是這樣!咱去了北面,她不也就頭一兩年會來封信?回了京,也不見她有多高興,倒似、倒似避着我們一樣,不就是怕受牽連麼!她自小便是那樣,是我瞎了眼,以為她心裡其實柔善,以為雖整日吵鬧,其實同她是好友,現而看了,這點情分在人家眼裡,倒不及一紙升文值錢!”
她見風臨臉色不大好,便斂下話意,隻憤憤地丢下兩句:“總之,她就是個冷心冷情的人!我再不會理她!”
繼而她惱坐在那裡,也不說話,呼呲呲氣着,可眼裡卻露出點傷心。
風臨搖頭,說:“也不能這樣講,人縱然會變,也不可能骨肉盡改,我們自小相處,既覺得她是好友,便有我們當初的緣故,縱使今日你信不過她,卻還信不過自己……麼……”
她說到‘卻還信不過自己’時,電光一閃,兀地想起那藥方洩露之事,心中一怔,語調不由降了下來,那句出口的話,此時卻說不下去了。
正當她怔怔微痛之時,卻聽外頭來報,道了聲允後,魏沖大步進來,面色凝重道:“殿下,卑職一時辰前曾派出去幾位斥候,隻叫她們在附近轉轉,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一個時辰了……”風臨問,“都帶了幾匹馬?”
“都一人一騎。”
風臨臉色一變,立刻起身挂刀,“傳吾令,全軍警戒!你派人立刻通知我部士兵,即刻着甲執刀!”
“是!”魏沖立刻抱拳領命,片刻不停朝外趕去。
風臨喚道:“江墨恒!”
帳外傳來一聲回應:“卑職在!”
風臨道:“不必入内行禮,你立刻去顧老将軍處傳話,就說今夜或有敵襲,叫她警醒己部!再派個人往柳将軍處,一并告知!”
“遵命!”
随後風臨披輕甲出帳,暗自加撥五百士兵同甯歆一道悄赴關押風寶珠之所,令該處滅燈噤聲,無論今夜前方發生何事,有何種動靜,都不得動。
若有人靠近,無論衣着敵友,無令,就地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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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七裡外,黑夜如被,蓋下一層密麻人影,為首的人正屏息觀望,等候良時,不想突見遠處軍營喧嚣乍起,一陣風過,火光呼地亮遍營地。
那本該酣然入夢的大軍,此時不知怎地,全都醒了!
她呆了一息,随即心中大惱,身旁人問:“将軍怎麼辦?”
那人臉色鐵青,卻也無可奈何,隻得下令:“沒辦法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趁現在她們還未全醒,正朦胧着,立刻出擊!”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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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顧程得信,正将信将疑之際,帳外忽傳來馬疾之聲,喊聲炸響,如午夜奔雷,轟隆隆朝己方移來。
她趕忙披袍而出,一時震驚,連連下令敵襲備戰,一邊暗暗心驚,單衣薄袍站在外面,幾句話說完,竟冒出了冷汗。
身旁侍衛急忙要為顧程着甲,江墨恒心挂着風臨,急忙行禮往回趕,路上見大批士兵牽馬朝前疾行,心知要打,趕忙加快了腳步。
顧程邊着甲,邊聽着外頭敵方蹄聲步聲,此刻已完全清醒,不由驚道:“怎離得這樣近?!”
顧嚴松此時已趕來,滿額薄汗,将劍遞與母親道:“先别想近了,您聽這步聲,至少有四萬人。眼下将士大半剛醒,又疲倦乏累,對戰不利啊!”
顧程連忙走出帳,望着眼前火光,低聲道:“她們如何進來的,難道她們已攻破了浩恩城!若是如此,浩恩城為何不報?!”
“眼下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母親,待應付完眼前麻煩,我們再去計較,現在快整兵迎敵!那邊定安王已列隊帶人交上手了!”
顧程忙道:“快!快去支援!”
寂靜寒夜被火光灼醒,霎時爆發出震天的喊叫。
敵襲之衆以步兵為多,騎兵持戟槍開道,步兵列隊其後,哇呀呀沖上來,一個個眼冒精光,分明是養精蓄銳,為今夜一襲預謀已久。遇到這遠行勞師,氣勢上便壓一頭。
先頭迎上去的值守士兵、巡營士兵一個個慌亂疲憊,給打了個猝不及防,遭馬一沖,兵刀一砍,幾個回合便砍倒一片。楠安兵砍殺得意,氣勢甚足,眼看便要以破竹之勢迫近,不想遠處營地之中,忽奔出兩列黑甲騎兵。
這幫騎兵一見便與先頭兵卒不同,不僅服飾甲胄有異,使得兵器也十分駭人,前排各個手持一柄大長柄刀,楠安裡有識得兵器的,認出這是□□。
這幫黑甲騎兵神色也有倦意,然眼裡殺氣卻如凝冰鐵箭,竟毫不為對面喊聲所動,各個肅面沖來。
沖在前頭的楠安騎兵與她們碰上,兩方策馬疾馳,毫不減速,雙方觸及那一刹那,隻聽炸耳锵鳴如雷傳來,寒刀劈肉斷骨之聲交疊響起,塵土飛揚,血氣在一瞬間彌漫整個戰場。
一輪沖殺過,黑甲騎兵寒刀滴血,戰馬踏血泥而奔,身後敵方碎肢斷首一地,人馬俱亡。
前頭的楠安步卒不知為何,都怔望那一地血泥,前方馬蹄轟隆奔來,在她們耳中,居然有了震天動地之勢。
在一片兵戈聲中,楠安兵見一俊騎自人中飛出,淡藍月光照在它身上,映出似雪洗過的紅鬃。
飛馳神駒之上,一勁瘦俊逸的身影随風而現,她的眼眸在黑夜之中熠熠而閃,亮若皓星,她并未帶盔,頭上隻系着一抹龍紋抹額,暗澤光華,身上虎首輕铠在暗夜中咆哮,手執的雪明長刀輝光清亮,與那雙鳳眸相互折射寒光。
月光淋落她身,在她發間衣上濺起皎光,令她如夜中發光的璨星,将士們為這光指引,在這黑暗之中,跟随着她向前沖鋒,如有神兵護佑,似是無往不利。
然這幅景象落盡敵方眼中,那身先士卒的少将軍,卻叫人駭異。
隻見她擡起長刀,駕着紅駒,飛似的沖到前列,長刀一舞,當即殺出一個缺口。
鮮血飛落,風臨将左手長刀舉至空中,踏着敵人的屍骨,對着身後的萬千将士吼道:“跟我殺——!!!”
身後黑壓壓的人胸膛霎時燒起,如雷入喉,激起無限戰意,吼聲如戰鼓般響徹夜空: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