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巨響驟起,四下驚駭無比,滿殿之中,沒有一個人料到這個一向端方溫和的皇夫,竟會做出如此激進之舉。到底是不是他做的暫且不論,帝夫不睦的事實卻是擺在眼前了。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眼見着皇夫的身軀軟綿綿地倒下來,武皇竟呆站在原地。
撲通一聲,雪白的衣袖飛落于地,銀發雜散在地面,眨眼便沾了塵灰。
武皇此時才僵硬動起手腳,走到皇夫身邊。她心中是有些惱的,惱他冷漠,惱他如此逼迫自己!
可當她蹲下身,伸手抱起這具軀體時,當她看到皇夫額前的血時,她終于回想起一種早被她抛棄遺忘幾十年的情緒——恐懼。
那滿額的血,緊閉的雙眼,都在告訴她一件事。
她可能會失去這個人。
這個人沒什麼特别的,不過就是好看一點,陪她久了一點,善解人意一點,性格溫柔一點,對她格外容讓一點,笑起來溫暖一點,煲的湯好喝一點,制的香好聞一點,琴彈得好聽一點,劍舞得漂亮一點,再沒什麼特别的了。
不過是個男人。她風迎是皇帝,她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
就算她想在武朝再找出一個子南玉來,也不是……不可能……
笃定嗎?
這天下真的會有第二個子南玉嗎?
一點,一點,許多的一點加起來,便是如汪洋般難以逃離的情海。
她風迎一直在這情海之中,任性,肆意,無止境地揮霍,好像這片情海理所應當對她予取予求,永不枯竭。
她知道的不是嗎?知道他愛她,也知道自己愛他。她從未否認過自己對他的情意,為什麼偏偏現在要無情地否定這個流血的人?
因為要失去他了嗎?
在膽怯嗎?
你該比誰都清楚的,風迎。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子南玉。也沒人會像他曾經那樣,深愛完整的你。
“禦……醫……禦醫……”
你該知道的。
“禦醫!禦醫在哪?!”
你該比誰都清楚的。
“去給朕找!!”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在見過你所有的陰謀算計,狠厲無情後,在認識到你極度自我,權欲膨脹的本性後,還選擇與你踏入宮牆。
“南玉……看看朕,南玉……”
但是你馬上就要失去他了。
“南玉,别睡……”
你想要一個不會利用你,不會背叛你,支持你,理解你,愛護你的人,你得到了,他過去也一直在你身邊。但是你從未珍惜過他,也從未可憐過他。
“南玉……”
你習慣了他的好,數十年理直氣壯,現在你要失去他了,才想起這本不是理所應當。
活該。
“閉嘴!”武皇暴喝回頭,卻發現一直在耳邊低語的人,竟是自己的幻影。
她愣住了,僵硬低下頭看懷中人。
他仍是閉着眼,如同睡去,鮮紅的血沾濕了他的白發,也污了他潔淨的面容。
禦醫趕來了,有人要擡他去偏殿救治。武皇緩緩松開手,站起身,呆滞地看着他。在被人擡起時,他無力的左臂慢慢滑落,衣袖滑動間,她看到了一塊白紗包在他左腕間,隐透出血痕。
武皇簡直要站不住。
一場緊張的禍事,經這一激變,竟變成了一場難言的鬧劇。殿中跪着的衆人面面相觑,誰都不敢起,卻也誰都不敢問。
許多人隻恨不得今日從沒有來過此地,也就不必看到這些掉腦袋的事了。
封口是要緊的,可現下武皇已顧不得了。
她呆呆走到殿外,茫然站定,手上還殘留着溫熱的血。劉育昌膽戰心驚,但礙着差事,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前,問武皇:“陛下……那定安王府的人……”
武皇停下腳步,望了眼劉育昌,又望了眼禁衛軍,呵呵一笑,“皇夫不是認下了麼……”
“奴明白了。”劉育昌點頭,剛想開口吩咐下面人,卻又聽見武皇動唇。
此刻武皇好像恢複了一些神智,甩了下袖,疲憊道:“下等差使便放了,理事的留下。剩下的事,叫内衛來。”
劉育昌心領神會,明白這隻是不明查,暗地還是要審。領了命,他便告退去安排。
殿外廊下的慕歸雨一直緊緊盯着這邊,如條安靜的蛇,一見劉育昌走遠,立刻繞路跟了過去。
殿門處,武皇歎了口氣,接過身側内侍遞來的帕子,一下一下擦着手,慢慢下了台階,卻不想在階下一處犄角望見了蜷縮蹲地的風依雲。
“你怎在這?”武皇遠遠問了一句。
風依雲身子明顯抖了一下,爾後轉過頭看她,艱難擠出笑來,道:“回陛下……父親叫我在這裡,不要過去看……所以……所以……”
武皇隻覺忽來耳鳴,腦中空白,再聽不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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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前園鯉池,風和正在水亭下站着,手裡攥了把小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冰水。
身邊宮女手裡捧着把挑揀好的石子,擎在她身側,道:“殿下,是不是該回靈殿了?”
“不急。”風和丢下塊石子,眼睛盯着那小水花,“在那斟酌言行很耗心力,再歇會。”
“是。”
風和眼睛眨也不眨,注視着冰池,用細微的聲音自語道:“哭幾句,哭到什麼程度,都要仔細斟酌……那個場合,多一分,少一分,都是禍。”
手裡石子丢完,她正要拿宮女的,卻見亭外有仆人急匆匆來到她身邊,對她道:“殿下,靈殿那兒出事了。”
“哦。”風和抓起一把石子,面色淡淡道,“正常。不出才不正常。”
那仆人給這句話一噎,也不知該不該往下說,風和瞥了他一眼,道:“說。”
那人點點頭,近前低語好一會兒,風和微默,緩緩将石子放回宮女手中,道:“不能回去了,卻也不能走。去待客偏殿坐會兒吧。”
一衆人跟着她往回走,待回前府靈殿近旁的偏殿時,風和踏入門中,恰見風恪将出。
“皇姐。”風和擡頭看她,緩緩行了一禮,“安康。”
“嗯。”風恪應了一聲,擡腳便走。
風和不知怎的停在那處,扭過身注視她,默了片刻,忽露出個甜美的笑臉,道:“皇姐,妹妹記得您是最先離殿的,怎麼樣,身子還難受嗎?”
風恪回頭瞥了她眼,不鹹不淡道:“已好了,多謝關念。”
“皇姐客氣了,做妹妹理當如此的。”風和于後輕輕笑道,又緩行一禮,直到風恪身影遠去,她才慢慢直身,望着風恪的背影,低聲笑道:“走的可真是快啊……”
遠處,風恪擡手理了理鬓發,一旁仆從臯鳥問她:“殿下,一會兒回麼?”
風恪揚眉,露出點得意的笑來:“自然要回……回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