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風呼嘯。
夏侯淳一身男裝,寒光下顯得她的身闆越發瘦小,隻是那背脊挺直,臉上肅然,倒是讓人沒法将她與病弱聯系在一起。“計将軍,等下若是有歹人,你可要護住我呀。”
巡城侍衛一行人都連着精神高度緊張,熬了數十日的夜,本就心中既是驚懼又是煩悶,此時見夏侯淳堂堂男兒郎竟是如女子般矯揉造作,不免紛紛掉了雞皮疙瘩,心中對夏侯淳鄙夷更甚。若不是礙于計晖在場,怕是要忍不住群毆夏侯淳一頓。
計晖道:“今夜危險,等下莫要逞強。”
“計将軍也覺察出來了嗎?”夏侯淳笑道:“一連數十日殺害朝廷命官,總不可能全是為了複仇吧?幕後之人此番舉動必定是有更大的陰謀在等着誰,計将軍覺得誰是這個倒黴鬼?”
計晖本是全神貫注巡城,聽聞此話轉過頭看着她道:“直言。”
夏侯淳吐了吐舌頭,道:“你真無趣。”她拉了拉計晖的衣袖,示意計晖彎腰。計晖照做。夏侯淳俯身在計晖耳邊咬着字道:“抛磚引玉,借刀殺人……”
少女特有的馨香猛然靠近,帶着炙熱的呼吸讓計晖身體僵了一瞬,随即立馬恢複如常,她道:“你是說,有人利用這些官員的死,隻為引得一人?”
“将軍聰明。”夏侯淳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又道:“那将軍不妨再猜猜,誰的命值得這麼多朝廷官員陪葬?”亦或者說,誰的地位高到隻能讓朝廷官員下地府才能拉下來。
計晖思考片刻,臉色頓變。她立馬擡手示意巡城小隊停下,吩咐道:“派人去大理寺請大理寺卿府衙相見,你們繼續巡城!”說完,掠過夏侯淳的肩膀,再一次帶着她飛上了屋檐。
高處不勝寒,飛馳中寒風更加淩冽。夏侯淳裹緊了自己的衣服,哆嗦道:“計将軍,你有頭緒了嗎?”
計晖一手摟着夏侯淳,一手解開了自己的外袍反手套在了夏侯淳肩上,将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後,才道:“你方才指的可是太子?”
夏侯淳被帶着餘溫的外袍包裹着,心裡甜滋滋到,忍不住誇道:“計将軍聰明!”
“此時事關重大,若是猜錯了會引來殺身之禍,你可……”計晖後半句沒說完,夏侯淳知道她是在關心自己,立刻道:“放心吧,除了你我誰都沒告訴。”
計晖歪頭看了她一眼,沒吱聲。
耳邊風聲呼呼作響,計晖輕功了得,就算帶這個累贅也一路暢通無阻毫無壓力的帶着她來到了上京十分繁華的一條街上。夏侯淳問道:“計将軍,你怎麼知道太子在宮外有私宅呀?”
計晖在一處高挑醒目的屋頂上停下,确保夏侯淳站穩後松開她才道:“以前尋街撞見過他在這附近。”
夏侯淳調侃道:“那你怎麼不把此事上報給皇上呀?這可是你的職責所在。”
計晖淡聲道:“私人之事,與我何幹。”
夏侯淳像是在教訓不成器的孩子似得:“你說說你,若是你以此為要挾,向他索要錢财,夜以繼日的,你該多有錢了呀!不隻是太子殿下,朝中還有好多官員暗中幹着上不了台面的事兒呢,要是你将機會利用起來,假以時日你在這泰平可不是能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計晖看着夏侯淳滔滔不絕的說着放肆大膽之詞,眼中頗為無奈,嘴角卻挂着不自知的淺笑。
兩人站在屋頂上往下看去,在搜尋可疑住宅的間隙,夏侯淳問道:“計将軍,能否與我說下那些被害官員可有什麼共同之處?”
計晖道:“在職六部都有,官拜四品之下,死因皆為窒息,抛屍時間和地點都毫無規律。”
夏侯淳腦中飛快的思考了一會,又問道:“那他們是怎麼被抛屍的呢?比如是拉過來的,扛過來的?那些官員個個都是大男人,就算是個大力士扛着也稍稍費力吧,更何況還要躲過你們的巡視,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計晖道:“此時也頗為蹊跷,他們都像是死後從高空摔下來的,可是他們的抛屍地點附近卻沒有高樓屋頂。”
就算是一個武藝高強之人抛屍,要将一個大男人從高處丢下去,最起碼也得有個落腳點,否則根本無法完成此事。可事實是屍體确實是從高處墜落下來的,附近卻沒有能落腳的地方,這就有悖論了。
夏侯淳仔細回想上一事這樁轟動一時的‘太子殺人’案,她記得當時太子否認那些小官之死與他有何幹系,可是一來找不到人證,二來也沒有物證,但是太子當衆抛屍錢忠義卻是闆上釘釘的事實,因此也将那些官員之案一并歸于太子為保住秘密派人殺人滅口。
可那其中是否有何貓膩夏侯淳卻一概不知了,畢竟當時她也是個被蜷禁在一方小院的姑娘家,能知道‘太子殺人’案也隻是因為此事一出轟動全國,實在太過于駭人聽聞。
“計将軍,你說那些人是窒息而死,那是被淹死的,還是捂死的,還是勒死的?”夏侯淳突然問道。
計晖如實答道:“被害官員脖子上均有五指掐痕,可是那掐痕又不似正常人的手掌,無論是手掌大小還是五指長度寬度,都超出尋常男子手掌許多。”
夏侯淳一臉凝重的問:“抛屍地附近是不是都有一片樹林?”
“卻有,你是說借樹林抛屍?”計晖搖了搖頭,道:“就算是武林高手用輕功也無法做到在樹上來去自如,還要帶一具屍體,實非易事。”
夏侯淳一笑,道:“誰說一定要武林高手?如果是善于爬樹的非人之物呢?”
計晖皺眉思考夏侯淳的話外之意,道:“你懷疑兇手不是人,而是動物?”
“對!”夏侯淳道:“将軍可聽過人猿?此種生物形似人類,卻比人類高大許多,彎腰弓背,手腳粗長,最善爬樹攀峰,它們體型雖然龐大卻能在十分陡峭危險的地方來去自如。而且,它們的手掌也都特别的大!”
計晖卻是盯着夏侯淳,問道:“據我所知,你自小在深閨少有出門,如何得知這些?”
夏侯淳直視着她的目光,不以為意道:“針灸我都能懂得,這些志怪之說如何不能知曉?多看幾本書不就是了?”
計晖心中早已察覺出夏侯淳這人十分古怪,可是每當她問,夏侯淳都是一副知無不言的模樣,計晖行軍多年,也是頭次對夏侯淳所說分不出真假。可是,夏侯淳怎麼說,無論計晖信不信,在她心中卻始終無法去懷疑夏侯淳。
兩人對視良久,夏侯淳突然看向計晖身後,興奮道:“計将軍,如此深夜那戶人家還掌燈,必有古怪,咱們去瞧瞧吧。”
計晖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拉着夏侯淳的手帶她悄悄往那可疑的宅院潛去。
夏侯淳被夜風吹得手腳冰涼,右手突然被一股火一般的手掌握住,身體忍不住打了個顫。夏侯淳低頭看着兩隻緊緊握住的手,興許是常年練武的原因,計晖的手掌十分粗粝,卻又讓人感覺到十足的安全,她身上的火力很足,手心都是滾燙的,這股熱氣傳遞給夏侯淳時仿佛是一股火竄進了夏侯淳的身體裡,瞬間燃燒她的全身,讓她整個人都變得暖哄哄的。
上京一處私宅内。
“太子殿下,為今之計隻能如此了,再拖下去被人發現就完了!”一女子催促的看着一男子。
被女子稱做太子殿下的正是毋廉,隻見他一臉呆滞,面如死灰的癱坐在地上,他的雙手沾滿了猩紅的血液,右手握着一柄短刃,而他的腳邊正躺着一個早已斷氣多時的男人,正是吏部尚書,錢忠義。
錢忠義早已年過花甲,本是已到解甲歸田之年,可他心不甘退下高位堅持至今,再過幾年他本該有個輕松惬意的晚年,可如今卻像灘爛肉躺在地上,胸前數處利刃破肉之傷還在潺潺流血,一張肥大的臉此時毫無生機,眼睛絕望空洞的看着某處,似乎想不到自己竟是會以如此慘狀死在此處。
毋廉早已被吓得魂飛魄散沒有了思考的能力,他一出生就是天之驕子,自小錦衣玉食歌舞升平,何時見過此等恐怖駭人的場面?更何況造成這種場面的正是他自己!心中的恐懼早已将他往日的風采擊的支離破碎,往日裡豐神俊朗的太子殿下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隻是殺人兇手毋廉!
那女子名宣玑,她見毋廉如此不頂事,一具屍體就吓破了膽,臉上的鄙夷更甚,心中隻罵白費了自己的身體,為了主人的大業犧牲給了這麼一個窩囊廢。
“太子殿下!”為了計劃順利進行,宣玑不得不佯裝恐懼,提高耐心柔弱的繼續勸道:“您忘了您的身份嗎?如果此時叫您父皇知道了,您往後……殿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此人扔出去,最近有歹人作案一連殺了數十名朝廷命官抛屍街頭,您何不借此渾水摸魚,也将人丢到大街上,正是兩全其美之策!”
毋廉擡起頭一臉恐懼的看着宣玑,哆嗦着唇,啞聲道:“這……這真的行嗎?此人……此人乃吏部尚書……不……不是小官……”
宣玑急道:“管他什麼尚書下書,您要知道,您若不這樣,拖累的可是您的後半生啊,難道您想淪為階下囚,過與從前天差地别的生活嗎?太子殿下,若是被人發現您失手殺人,您日後還如何登上那寶座?難道您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從天之驕子變成一屆廢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