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淳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吃飯方式,半開玩笑道:“計将軍,你和他們一起吃飯不會覺得别扭嗎?他們見到你應該也會覺得不自在吧,萬一哪裡沒做好被你看見了還得擔驚受怕克扣工錢。”
計晖答得很認真:“我在外處漂泊慣了,向來是和軍隊同吃同住,單獨吃反倒不習慣。”
夏侯淳挑了挑眉,了然一笑。
這座院子很大,主屋用來擺放餐桌吃飯,約莫能坐下百來号人。在正對門的那面牆有扇門,門洞用布簾遮擋了一半的視線,不時地有人進進出出。在門洞旁邊放置了一張長長的桌子,桌子上擺放着飯桶和大盆裝的菜式。
來吃飯的人便會自動到長桌邊排隊,用自己帶來的碗筷打飯吃。吃多少拿多少,既不會浪費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添加,省時省力。
“那門後通的是廚房嗎?”夏侯淳看的驚奇,問。
計晖惜字如金:“是。”
“真有想法。”夏侯淳再一次發出感歎。把廚房連着用餐的地方,端進端出的方便許多。
計晖領着她前去打飯,這時候已經有些計府做事的人來吃飯了,他們看着計晖身邊的新面孔,心裡有個共同的疑問,也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将軍,這是您先前吩咐好的吃食。”一個站在門洞旁等待的老嬷嬷看見計晖,忙從桌上端起一個三層的食盒遞了過來,邊說便拿眼睛去瞧計晖身邊的小姑娘,大着膽子問:“将軍,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夏侯淳心說我都活兩輩子了,可不是孩子。玩笑道:“我是計将軍撿來的孩子。”
那嬷嬷大概是淳樸了一輩子,也沒聽過别人拿自己身世開玩笑的,當下信了真,有些可惜的叫喚道:“喲,這麼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你那爹也太不是東西了,多好的孩子啊就不要了!”
聽别人這麼評價夏侯平,夏侯淳非但不難受,反倒覺得有些好笑,點點頭附和道:“是呀,我爹可真不是個東西!”
“胡鬧。”計晖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對着嬷嬷道:“此事莫要聲張。”
那嬷嬷該是計府的老人了,聽計晖這麼說,知道此事不是他們可以随意問詢的,立刻閉緊了嘴巴不再開口,低下頭退進了廚房。
夏侯淳倒是不擔心自己的身份被洩露出去,畢竟能在計晖府裡做事,也定是些信得過的人。兩個人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夏侯淳迫不及待的打開飯盒,将裡頭的菜一一擺好,不等計晖開口,自己端起飯碗也顧不得形象,三下五除二的吃了個底朝天。
“慢些。”計晖倒了杯茶遞給她:“當心噎着。”
夏侯淳舔了舔嘴角,像個主人似的熱情招呼道:“計将軍,你也吃呀。”
計晖搖搖頭:“我不餓。”
“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飯過不去。”說完又低頭吃了兩口菜,才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接着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小時候經常挨餓,所以對飯菜難以矜持,端上來了先吃為上,計将軍可不要笑話我。”
計晖搖了搖頭,片刻後,才又問道:“昨日你去桑村做什麼?”
夏侯淳也無心隐瞞她,隻是正對着計晖俯身向前擡手遮在臉旁,壓低了聲音道:“立春後上京會爆發瘟疫,我找她們做防護用品。”夏侯淳本以為計晖聽到這個消息後不說會大吃一驚,至少也該表現得沒那麼平淡才對,隻是她說完後,計晖始終沒有聲音,夏侯淳忍不住好奇的擡頭去看她,四目相對之下,計晖竟然吓了一跳般,慌亂的收回視線,将頭側到一邊猛咳不止。她本就生的白,這麼一咳倒是變成了張紅臉。
夏侯淳頂着一頭霧水走到計晖身邊,擡手幫她一邊撫背,一邊問道:“計将軍,你怎麼了啊?”
計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剛看到的畫面,慣常冷靜的她此時也亂了分寸,加上罪魁禍首又一直在她耳邊不斷問話,更是羞愧的無以複加,又不能直接拂袖走人,僵在原地以咳嗽掩飾心虛。
夏侯淳哪裡知道她剛才湊近計晖時,嘴唇上的油漬并未擦拭幹淨,她本就生的朱唇飽滿,随着說話一開一合十分令人賞心悅目,潤上油漬後更是添了别種風情,加上剛沐浴過後身上留有餘香,引人遐想連篇。
計晖性子向來是冷淡的,從前也不是沒遇到過各種莺莺燕燕,那些個樓裡的姑娘施展起來真是男女通吃,她也曾因為公事與那些姑娘打過幾次交道,可那些接觸隻讓她厭煩,從未有過别的心思。今日會在夏侯淳面前如此出醜,是她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況且夏侯淳此時才隻是個未及笄的小女孩,思及此計晖内心罪惡感更重了,猶如亵渎了神明般愧天怍人。
縱使夏侯淳活了兩世也從未往那方面想過,她隻以為是計晖着涼患了咳疾,心下既是擔憂又是自責。昨夜要不是她被歹人困住,計晖也不會在雪地裡跟了李二根一夜。思及此夏侯淳更難受了,看計晖咳得臉通紅自責的紅了眼,随時能落下淚來。
計晖一轉頭就見夏侯淳泫然欲泣的樣子,心中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忙道:“我是嗆得。”
等兩人都平複下來已是一刻鐘後。
“瘟疫?”計晖重複着這兩個字,沉思片刻,又問:“你怎會知?”
如今計晖可以算是夏侯淳最為信任的人,可是正因為信任才不能完全坦誠。在沒有讓局面徹底平穩下來之前,她不希望計晖同她一樣背負着對明天未知的恐懼。“猜的,立春時節本就是瘟疫高發時期,今年又天降大雪,等開了春雪化了,那些病便藏不住了,會一齊爆發出來。”夏侯淳說謊時看不出任何異常,她說的這些确實也是半真半假的摻雜着說:“計将軍,瘟疫的爆發是我們沒辦法阻止的,所以我想做出一些可以防護的東西,最起碼減少一點對百姓的傷害。如果我猜錯了,不過是損失一點小錢,若是猜中了,豈不是行善積德?”當然後面還有一句夏侯淳沒說,她開藥鋪也不是做慈善的,做那些東西最初的出發點還是想賣錢。
回想起以前駐紮邊境時的遭遇,計晖道:“瘟疫前些年大疆也有過,隻是姑母傳信并未波及上京。”
計晖說的那場瘟疫夏侯淳并未聽過,一來是那時她尚年幼;二來從前她被王氏關的人有些呆傻,加上又足不出戶,消息閉塞。不過在大疆和親的那一年裡,夏侯淳倒是聽過大疆國主的一些異聞。
上一世和親那年,大疆國主名喚慕犰,此人性情古怪,手段狠厲,慣會使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害人于無形,還是個極端暴虐之徒,好幾次夏侯淳險遭命喪他手。而其為人最值得诟病的一點,便是擅于研究并且制造一些病。
何為研究制造病?世人常說大夫是治病,他便是與大夫背道而馳,專門制造病症。這病與毒還有所不同,毒是有解藥可解,病是折磨其□□,也找不到所謂的解藥,一旦害病,要麼是靠自身的體格好起來,要麼是命數未盡靠着吃藥緩解病情直至自身好轉,可就算如此,也難免留下病根。
當然這些隻是在大疆的統領内部流傳,坊間并未由此傳聞。夏侯淳會知曉一是因為當時他被慕犰關押在其居住的城寨,從一些獄卒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二是,她在那裡遇上了改變她一生的恩師。
大疆處極北之地,常年溫度低下,晝夜溫差極大,要說傷寒感冒之類的病症會盛行倒是能理解,可瘟疫?夏侯淳雖不精通醫術,卻也知道這瘟疫該是夏季就埋下的隐患,大疆連夏季都沒有,何來的炎熱?如此想來,那年大疆的瘟疫很可能是慕犰的手筆了。
夏侯淳心中悚然,她重活一世,除了複仇,改變和親之命外,更重要的是不想再和慕犰有任何交集。
上京的這場瘟疫源頭出自哪裡夏侯淳并不知曉,她隻記得上一世那場瘟疫死傷非常嚴重,龍顔大怒之下勒令上京關閉城門不許進出,一些嚴重的村子無論死生全部焚斃。而朝廷官員則一律在家隔離不準外出。
那場瘟疫整整盛行了三月餘,因為封鎖城門瘟疫雖然得以控制,沒有往外蔓延,但是城内亂成一團,許多百姓家中沒有存糧隻能就去别人家哄搶糧食,造成了許多惡意傷人事件,好在朝廷及時派出人手兵分兩路,一路是給上京内的百姓每三日發放一次糧食,雖然少的可憐卻也夠果腹,其二便是加派人手鎮守各個街道嚴禁惹事動亂,一旦抓獲便有入獄之災。
如此熬了三個月後,那瘟疫才慢慢消失不見。
夏侯淳不無擔心的道:“計将軍,此次若是真爆發了瘟疫,望你多保重自己,凡事量力而行莫要逞強。”
她的表情太過于認真專注,以至于連這麼簡單的一句關心都顯得彌足可貴。計晖心中微微動容,她年少成名多少次铤而走險命懸一線,那些望她安好的話于她隻是過眼雲煙從未放在心裡,而今對着面前無比虔誠帶着希冀的目光,計晖沉默片刻後,才沉沉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