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夏侯府時,已是夜幕十分。
計晖目送夏侯淳進入府中,夏侯府的門童對夏侯淳自由出入府中已是見怪不怪,對着進門的少女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後又目不斜視的繼續看着前方。
許久沒有回府,夏侯淳一時間看着府内的景象還有些陌生。回到她住的小院時,那陌生感更強烈了。
隻見面前那座記憶中的破敗小院煥然一新,還散發着新房子特有的松木味道。而原先的菜園子也早夷為平地,造了一處小池塘,池塘中間有座小小的假山,水裡還有幾尾肥沃的鲫魚在遊來遊去,或許,這是菱花的備餐。在院牆旁,還圈出了一片沙地不知做什麼用處。要不是位置偏僻,夏侯淳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是自己原先的小院子,獨剩那顆桃樹還帶着燒焦的枝桠□□着,也順帶提醒着夏侯淳——對,她沒看錯,這就是她從前那座破落不堪,種滿了菜的小院子。
夏侯淳的院子不小,房子卻不大,一共三間。正房朝南是整座院子裡最寬闊的房間,裡面還帶一個小隔間以前是做書房用,左耳房是以前茯苓睡的地方,右耳房是個小廚房。新房子的布局沒怎麼變,隻是裡面的家具都換成了新打的。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一方小天地已經物是人非,而她唯一可惜的無非隻有幾個月前的那場大火把她從前背的滾瓜爛熟的那些典藏全都燒成了灰燼。
第二日夏侯淳早早的起了床,上身穿了件鵝黃色的毛領棉襖,下身是厚厚的白色襖裙,外披一件繡着綠竹的夾棉披風。如此豔麗的顔色反襯得她膚白如雪,俏皮靈動。沿着蜿蜒的青石闆路,穿過一片臘梅林,腳腕上的銀鈴铛随着她的步子在鳥語花香的清晨發出清淩淩的聲響。
“是哪位小姐出門了?”嬌滴滴的女聲透過池邊的水榭中傳來,似是在打趣誰一般:“這鈴铛好生悅耳,改明兒我也得去買一個玩玩兒。”
夏侯淳循聲看去,枝桠繁茂遮住了亭中發聲的人長如何模樣,不過聞其聲如見其人,不難想象出聲音主人是如何貌美。這夏侯淳裡的美人衆多,可這聲音卻不屬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她突然想起來前些日子菱花提起的一件事,夏侯平從香滿樓擡了個清倌人回府做妾,且沒幾日又從妾,擡為了貴妾。也就是說,在夏侯府後院内,除王氏外,她已能和育有一女的張姨娘平起平坐。
夏侯平此人不說多濫情,卻也自诩風流。這些年他從青樓、戲班子等地擡回的女子多不勝數,卻少有真正能在府中立下腳跟的,由此便可見這位貴妾的手段之高明。
不等夏侯淳開口,那頭的人已經扭着腰肢,款款從水榭中走出,隻穿着緊身的紅色襦裙,雙手籠着一個湯婆子,侍女攙扶着走到夏侯淳近處站定。
此人長發半挽起來,半披在肩上,幾根步搖斜插在烏黑的發中,五官精緻,尤以那張含着笑意的嘴唇最為小巧,走起路來不緊不慢,似是極為注重儀态。
“妾身道是誰,原來是大小姐。”陰十娘眉眼含笑微微下蹲行了一禮:“陰十娘見過大小姐,天兒這麼早,大小姐這是要去哪裡玩兒啊?”
夏侯淳也不知從前菱花是如何同這位新來的姨娘相處的,交情又如何,為了不露陷隻能回以微笑,不親不疏的道了句:“進宮。”
“能得貴妃娘娘青睐,大小姐果真是個有本事的。”陰十娘擡起手捂着唇角輕笑:“妾身要是有大小姐一半兒聰慧就好了,也能學學怎麼讨貴人喜歡。”
這話說得陰陽不明,夏侯淳不太愛聽,她皺了皺眉不想大清早就尋晦氣,闆着臉點點頭告辭:“姨娘若無事我便先走了。”
“哎呀,瞧我……”陰十娘秋水般的眸子十分抱歉的看着夏侯淳眨了眨:“都怪妾身冒昧耽誤了大小姐的行程,大小姐慢走。”
告别陰十娘,夏侯淳出府後坐上馬車進宮去了。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七皇子的病情已經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夏侯淳心中早做好了其它打算,一開始她選擇親力親為給七皇子針灸也隻是出于想要博得皇貴妃的信任,如今她與皇貴妃已算有所交集,至少如今她們還是一條船上的人,有了這條保障後夏侯淳也可以開始進行下一步的計劃,而目前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找人代替自己每日為七皇子針灸這件事。
“換人?”計歡狹長的眸子一眯,獨屬于皇貴妃的威嚴由内而外的散發出來,氣勢逼人:“我不同意。小七一直是由你過手,貿然換人出了差錯你擔得起麼?”
夏侯淳也不畏懼,條理清晰的解釋:“針灸穴位都是一樣的,隻是手法大同小異,隻要尋個靠譜的有資曆的太醫,效果隻會比我更好。”頓了頓,又道:“況且,我也不可能長久的在宮裡為七皇子針灸,與其等到以後不如現在就開始培養新的人手。這樣我也好專研為七皇子根治的法子。”這話說的真假參半,七皇子這病娘胎自帶的,加上後天又沒有及時的對症治療,其病氣已經侵染了内髒,要想根治絕無可能。但是夏侯淳不可能長久的往宮中跑這也是事實,再過兩年待她及笄,頻繁地往宮中跑隻會徒惹閑話影響夏侯府的聲譽。雖然她心中對嫁人沒有興趣,但隻要能逐漸擺脫宮中,這也不失為是個很好的說詞。
計歡心中明白夏侯淳說的那些隻是擺脫她的說詞,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除了另尋能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針灸是個長年累月的過程,如今夏侯淳頂着葉槐的名頭在芳菲殿做神醫,待再過兩年,夏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師出無名日日往芳菲殿跑,還指不定會傳出什麼閑話。
除非……
“開年後,本宮給你和小七指婚。”
隻有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了,既能讓小七的病得到控制,又能名正言順的留夏侯淳永遠待在宮中。計歡自認為這個提議是再好不過的。臉上甚至詭異的浮現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夏侯淳一口茶水剛入口,聽得此話沒忍住全數噴了出來。
“不可!”門口,一道颀長的身影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得計歡那句話,立刻出聲駁回,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
“計将軍?”夏侯淳吃了一驚:“你走路沒聲音的呀?”
計歡看着門口站了不知多久的人,心道這孩子這些日子倒是變得奇怪了些,往常她可從不做偷聽這種事,偷聽就算了,還明目張膽的開口打斷别人說話!
計晖匆忙進入,腰間的配劍都難得的配歪了:“方才的話,休要再提!”
夏侯淳還是頭一次見計晖如此驚慌的樣子,像是受了什麼不得了的打擊似得。一時間也忘了剛才同計歡說到了哪裡,她好笑的看着計晖問道:“計将軍,什麼話休要再提呀?”
計歡看着反常的計晖,心中有個猜想隐約浮了上來,為證真假,她微微仰着頭,繼續大膽口出狂言:“哦?本宮指婚,有何不可?為何不提?是何緣由?與你何幹?”
皇貴妃對着計晖的連發質問倒是讓夏侯淳琢磨出了點她們姑侄倆之間的火藥味。
計晖不答,隻是眼神定定的看着計歡,跟個和大人做對的小孩子似的。而計歡也不甘示弱的挑釁一般回瞪回去,那架勢,好像下一刻就能打起來一樣。
氣氛一時之間陷入了尴尬之地,現下時節本就寒冷,這兩人的暗中較勁讓寒氣更上了幾層。
“計将軍?”許久,夏侯淳忍不住出聲喚了一句。
計晖收回視線,看着夏侯淳問:“你願意?”
夏侯淳被問得莫名其妙:“什麼?”
“與七皇子定親。”
“當然不可能!”夏侯淳失聲道:“他還是個孩子呀!”
上句話一出,計晖臉色明顯有所好轉,随着夏侯淳說完後面那句話,複又變得有些陰沉。
雖然現下自己隻有十三歲,可在夏侯淳心裡,她還是上一世那個早已及笄,并且和過親二九年華的大姑娘。所以當計歡提出要給七皇子和她指婚時,夏侯淳是震驚中帶着好笑,她一個大姑娘,和一個小孩子定親,這不是笑話是什麼?
計歡涼涼的開口:“泰平開國時,先祖皇後比先祖大了十歲,兩人不也合合美美的過了一輩子?我都不介意,淳兒何必妄自菲薄?”
夏侯淳啞口無言,她總不能說——對不起,我看不上你家小七吧?
計晖道:“她不願意,休要強求。”
“你倒是難得态度如此強硬的與姑母說話。”計歡好整以暇的看着計晖,笑的不懷好意:“若我偏要強求呢?”話是這麼說,但她心裡其實已經知道這條路行不通。就是看着這個慣常淡漠的侄女跳腳怎麼如此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