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裡有個資曆老練的太醫,名喚田七,其有一手針灸術爐火純青,夏侯淳和他交流過七皇子用針的手法和穴位後覺得此人可行,皇貴妃調查過此人的背景後對此也表示了默許,便把人提拔成了自己的專屬太醫,安頓在七皇子的偏殿,以便于夏侯淳每日替七皇子針灸時,田七在一旁觀摩學習。
這日針灸結束後,天色還早,夏侯淳不想那麼快回府,便聽了七皇子的話,留在芳菲殿用晚膳。
“淳姐姐。”七皇子個子還沒開始長,與同齡人比起來稍矮一些,他臉上還有點嬰兒肥,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的:“我讓人準備了好多菜肴,定有你愛吃的。”
夏侯淳心中本就十分稀罕小孩子,尤其是七皇子毋清源又十分乖巧更加讨她喜歡了,便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頭:“清源選的菜肯定好吃的呀。”
聽她這麼說,毋清源便大着膽子問:“淳姐姐,你往後都住在這裡可以嗎?”
“這個嘛……”看着毋清源可憐兮兮的小眼神,夏侯淳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等清源病好起來了,我就住在這裡與你玩耍。”
毋清源心中知道這是夏侯淳的推辭,可也沒把不高興表現在臉上。他這些年因為生病也學會了隐藏自己的心思,時常咳嗽的頭暈眼花,呼吸難受時,為了不讓母妃擔心,他都會笑着說自己沒事的。
冬天的夜來得很快,晚間又開始洋洋灑灑的飄起了雪花。夏侯淳沒想到今天竟然會在這裡遇到毋清清。她來芳菲殿為七皇子針灸也有幾個月了,可毋清清不知是公務繁忙還是有什麼别的事,夏侯淳從未在芳菲殿見過她。今天巧的很,在用膳之前,宮女通報毋清清回來了。
“今兒可真稀奇。”計歡看着毋清清官服都沒換,邁着大步子走到桌邊,拉開一把椅子大喇喇的坐下:“今晚怎麼有空來本宮這裡用飯?”
毋清清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計晖呢?”,随後簡單說明了一下來意。
原來是塘下鎮最近出了一樁極其惡劣的辱殺幼童案。塘下鎮接連五年有女童命喪地方富甲之手,埋屍在塘下鎮一座廢棄的廟宇後山處,這事兒是計晖的屬下上報來的,毋清清第一時間便讓人去了塘下鎮查驗走訪,經調查計晖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切實際情況比想象中更要惡劣,其中還涉嫌牽連了上京的一位地方縣令。毋清清知道這事是計晖牽出來的,于是急着找計晖同去一趟塘下鎮拔除其餘毒瘤,卻被曆來以為民除害為己任的計大将軍告知沒空,問她晚上有什麼事,其曰來芳菲殿。
毋清清便又馬不停蹄的趕來了芳菲殿。
“找計晖你該去将軍府。”計歡聽完後對案子明顯沒興趣,顯然反而對這個不請自來的長女有點小意見。
毋清清急道:“母妃,我真找她有急事!”
計歡好整以暇道:“你若不信便去芳菲殿内殿大膽的搜就是了。”
夏侯淳坐在一旁如坐針氈,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計晖今日應該是要來芳菲殿送她回府,若是早知她有正事,就叫她不必來了,想到這夏侯淳心中升起一股羞愧之情。她正想着,計晖風塵仆仆的從外走進,身上還攜着一陣雪沫兒,溫暖幹燥的室内被帶進一股涼風,倒是舒服得很。
“說曹操,曹操到。”計歡嫌棄的用纖纖素手在鼻尖扇了兩下:“你這是打仗去了嗎?身上一股子怪味兒。”
計歡這話說的有失偏頗,計晖雖是去處理了些公務,可來之前也是整理過儀容儀表的,雖是沒用香薰,可也決不會有她所說的怪味兒。純粹是她起了捉弄人的心思,非得揶揄别人兩句才痛快似的。
“表姐!”毋清清一改方才嚴肅着急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有些谄媚:“你可算來了,用過晚膳嗎?沒用過的話一起用下晚膳吧,吃完順便和我去一趟塘下鎮。”
一句話便暴露了毋清清本性。
這毋清清雖貴為公主,卻不擺公主的架子,其性格反而像個俠士,充滿豪情,動力,滿腦子的匡扶正義為民除惡,雖快言快語了些,卻也暴露了其單純的脾性。
計晖拒絕的也很幹脆:“不去。”
“為何?!”毋清清像是無法接受計晖說出這兩個字,興師問罪道:“往日裡我找你辦案你可都是欣然應允的!為何現在變成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你知不知道塘下鎮這樁案子枉死了多少無辜的少女幼童,你不去良心能安嗎?”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罪大惡極的案子像是計晖犯下的似的。
計晖淡聲道:“有事。”
毋清清追問:“你哪裡還有事?現下兩國邊境太平,也無草寇作亂,江湖人士也算安分,你守着這上京城不也是日日巡街,能有什麼要緊的事?”
“軍事機密。”
“計晖!”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給面子,毋清清索性也不裝了:“我是看你有些本事才邀你同去,别以為少了你本官還就查不了案了,哼!”說完竟是一甩衣袍,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鬥氣似的背影,計歡淡淡吐出兩個字:“掃興。”
回去時雪停了,計晖在前面趕車,夏侯淳貓着腰從車廂裡鑽了出來,在計晖旁邊坐下。迎面來的風冷的刺臉,她攏了攏自己的披風,看着前方茫茫夜色,問道:“你為何不同長公主一同去塘下鎮呀?”
計晖依舊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倒是沒有用應付毋清清的那套說辭:“天麻派在塘下有蹤迹,此番我要獨自去調查,她行事過于魯莽,不宜同行。”
夏侯淳還不知道這回事,表示有點驚訝:“你這麼快就查到了天麻派呀?”太子之事後,夏侯淳也花錢托人在坊間查了一下天麻一派,卻毫無收獲,甚至大部分人聽都沒聽過此門此派。“聽聞他們行事詭谲,蹤迹難覓,你是如何尋得的呀?”問完夏侯淳又暗歎自己被寒風給吹傻了,這種軍事機密她怎麼能去随意打聽呢。
“計家軍涉及廣泛,在民間遍布能手。”
短短一句話,算是把老底都給夏侯淳交代清楚了。
夏侯淳不好意思的撓撓鼻尖:“計……姐姐,你對我倒也不必如此坦誠。對了,此番前去是為了抓天麻派黨羽嗎?”
計晖搖搖頭,道:“天麻派和塘下鎮的高達似有來往,我去查他們背地裡在做什麼交易。”
“一個是鎮上的平民财主,一個是江湖上的神秘門派……”夏侯淳沉思了片刻,訝道:“難不成是朝廷裡明令禁止的粟毒生意?”
對于夏侯淳對此事的敏銳捕捉,計晖側頭看了她一眼,目露贊許之色:“嗯。”
粟毒起源于霧仙,傳來泰平也有數年之久,此毒能麻痹人的神智,令其亢奮成瘾,極其頹靡人心擾亂良俗,朝廷對此已明令禁止多加管制,可卻一直無法根除,屢屢有人通過特殊手段買賣,甚至朝廷中也曾出現過吸食粟毒成瘾的大官在上朝時毒瘾大發,當衆做出不堪入目的事情,被皇上一怒之下下令斬首以儆效尤。
“這高達可真大膽,竟然敢隐瞞朝廷勾結三教九流做這種違法的生意,也不知是太貪了還是太蠢了。”夏侯淳忽然對計晖此番的塘下之行有了濃重的興趣:“姐姐,帶我一起去吧,我保證不會給你添亂的!”
計晖倒是沒有一口回絕:“夏侯府如何交代?”
夏侯淳絲毫不把這個當成問題:“拖皇貴妃娘娘幫個忙,就說留我在芳菲殿住幾日。”
計晖又道:“此行恐有兇險,且旅途辛勞。”
“有你在我不怕,況且我雖是夏侯府嫡出的小姐,可從小在王氏手底下什麼苦沒吃過?我易容成葉槐的樣子,可不就是個少年郎?”
計晖的易容手法雖沒有菱花出神入化,卻也是很能拿得出手的,若不是和菱花手下的葉槐親密相處的人,絕察覺不出區别來。而和那個葉槐親密相處過并知悉的人,除了計晖也沒别人了。
塘下鎮是上京城城安陽縣最偏遠的一座城鎮,在上京最北邊,背靠大山,越過連綿的大山後是一望無際的叢林,因其滿是野生的杉樹,且地勢低窪滿是水渠,水窪導緻整片林子中隻有少數能落腳的地方,名曰水杉林。越過水杉林再往前數十丈才算是出了上京地界,到了樊都。
上京城很大,共有縣城十一座,塘下鎮便是最遠的一處,原塘下是要劃到樊都,但因水杉林實在過于繁茂,隔絕了塘下和樊都不好管理,無法,才将塘下劃到了安陽縣内。而要從上京去安陽,走馬道快馬也得要個十日左右。
“安陽。”夏侯淳擡頭看着前面的城門,高聳入雲的城門最上方有石雕刻得‘安陽’二字,龍飛鳳舞,十分霸氣。望着如此盛景,她感歎道:“這個小縣城繁華倒是不輸上京。”
城門内外人來人往,城門口并無守衛,從下往上看也看不出城牆上的哨兵。
計晖微微擰眉,夏侯淳猜出她心中所想,好笑道:“如今這盛世在計将軍的威名下太平繁榮,難免出現玩忽職守的小兵小卒,何足挂齒?”
計晖應當是不認同這種說法,臉色并未好轉。
夏侯淳也不多勸,她雖沒上過戰場卻也知道戰争可怕,能享受安甯而不去思憂患本就是普通百姓的天性,這種心态和戰場上厮殺的軍人是無法比的。但她也能理解計晖,畢竟沒有他們這些人的付出,又哪裡有普通百姓的安穩日子呢。
進了城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突然前方傳來吵鬧的争執聲,一群人圍成一個大大的圈正看着熱鬧。
“他娘的給老子松手!”隻聽人圈裡面有個粗聲粗氣的男人破口大罵:“再不松手老子剁了你的爪子信不信?”
不知是什麼原因起的争執,夏侯淳初來乍到,又見圍觀人數衆多,心中也難免有了一絲好奇,拉着計晖擠進了人堆裡去看。隻見地上蹲着個男人,他頭抵着看不清長相,弓着背雙手緊緊摟着懷裡的包袱,那男人旁邊站着兩個大漢,他們一人抓住地上男人的肩膀,一人去搶男人的包袱,三個人誰也不肯相讓。
“看什麼看?敢多事打的你們滿地找呀!”那鉗制男人的大漢看了一圈圍觀的群衆,突然惡狠狠地盯着夏侯淳,罵道:“你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再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了!”
夏侯淳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有種給老子過來!”大漢嚷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