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容啄了一口茶水,咧着嘴笑道:“表弟,上日見你還是在雞鳴寺,那會你也就是個隻知道賞花喂魚的閑散王爺,今日再見你可是威風了許多啊。”
任誰見了毋容此時的樣子都不會将他想成階下囚,隻以為是個來府衙找人喝茶談心的二世祖。
毋辛暗道此人無恥,竟然還能這般坦然的提起雞鳴寺,又不由自主的偏頭去看夏侯淳,視線無意間掠過計晖,計晖站在夏侯淳的身側,不像個将軍,倒更像個侍衛。但見她臉色不好,盯着毋容眸光晦暗。毋辛心裡咯噔一聲,難道計晖也知道了雞鳴寺之事?倘若果真如此,那這毋容便是逃得過今日,也逃不他日了。
“毋容,今日本官傳你過來是為了你身上的命案,不是跟你閑扯家常的。”毋辛給一旁的衙差遞了個眼色:“來人,把嫌犯的椅子撤了。”
毋容面不改色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哼,本世子倒想看看哪個不要命的有這個膽子來動本世子的椅子。”
衙差們你看看我我看看那你,無一人敢動。違抗大理寺卿的命令最多丢了差事,可要是招惹上了榮王世子,那他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毋辛見自己說話無人響應,心中氣悶正要起身自己動手,劉知府見狀忙做起了和事老,拉着毋辛的手好言勸道:“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寮王殿下何必動怒,榮王世子貴為皇族坐把椅子也是應當的,不礙事不礙事。”
劉知府聲音雖然不大,卻也足夠内廳的人聽得清清楚楚。王氏生辰宴時劉知府便是這般和稀泥,現如今到了這莊嚴的知府衙門他竟還在和稀泥,也真不知對不對得起頭頂上方那塊寫着【正大光明】四個大字的牌匾。
夏侯淳微微笑道:“許久不見,劉大人待人還是這般的和善。”
劉知府哪能不知道夏侯淳在暗諷自己當初偏袒王氏,可如今夏侯淳早已今非昔比,且不說計皇貴妃,便是今日的寮王和南中将軍的架勢,也知他們交情匪淺。劉知府雖心中不悅,卻也隻能腆着笑臉道:“夏侯小姐所言實在令本官汗顔,維護秩序本就是本官的職責所在。”
夏侯淳笑笑沒說話。
毋容見所有人都震懾于自己的權勢,心中更加得意,又看着夏侯淳口出诳言:“夏侯淳,上次的事本世子還沒跟你算賬,今天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你那個庶出的妹妹實在沒什麼意思,你要現在後悔了就求求本世子,本世子若是心情好便将她休了再迎娶你進門如何。”
夏候舞進門不過短短一日,毋容便這般正大光明的當着衆人的面調戲其嫡長姐,可見人品奇差無比,在場的人聽了面上雖不顯,可心中卻是唾棄其無恥。
夏侯淳冷笑:“恬不知恥。”
“臭娘們兒,老子看你是活膩歪了!”毋容上次在雞鳴寺吃了夏侯淳的暗虧,心中記恨至今。若不是後來他求皇上賜婚反被臭罵一頓,這夏侯淳早就被他治的服服帖帖。如今見夏侯淳見了自己非但不知錯,竟然還敢出言侮辱,當即起身欲去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怎料他屁股剛離開太師椅,隻聽一聲巨響,吓得毋容當即抱頭亂竄,再回頭一看,那把剛才他所坐的太師椅竟是被人用掌力給大卸八塊。
若是他起晚了一步,那地上碎的便不隻是木頭了。
毋容頓時被吓得臉色煞白,驚恐的去看罪魁禍首,隻見夏侯淳身邊站着的不正是計晖?她收手的動作猶在,一雙冰冷的眸子與自己對視,像是他們之間有天大的仇怨似得。
毋容向來害怕這位赫赫有名的戰神。而他們之間的淵源得追溯到兩三年前,那年他當街調戲姑娘正巧被計晖撞見,計晖竟是當街将他捆了起來,要移交官府。若是換成現在的毋容定是不怕的,隻是那時毋容年紀尚小,又不曾有過此種經驗,當即被計晖鐵面無私的态度吓得跪地求饒,隻是那時任憑他如何好說歹說計晖就是無動于衷,就這樣,毋容由此第一次以犯人的身份進了官府,雖然最後父王出面将他毫發無傷的給保住了,可對計晖的恐懼卻是埋在了心底。
從那以後毋容見了計晖便繞道而行,甚至隻要是她出現的地方毋容都會退避三舍。若不是今日藍梨一案,毋容甚至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見到計晖那張冷的像個死人一樣的臉。
毋容對計晖的評價便是:長得再好看有什麼用?性子冷冽武功又奇高,明明是個女子卻足有八尺之高,叫男子看了自慚形愧絲毫提不起欲望。活像個男人婆。
方才那恐怖的一聲巨響還如雷貫耳餘音未消,計晖此人要是動起手來向來不講任何情面,别說是他這個世子了,就是皇子計晖也是打過的。毋容雖然平時沒少作威作福,可也都是因為他面對的是被他踩在腳底下毫無反抗之力的弱者,在面對計晖這種既有手段又有背景還不怕事的瑛硬骨頭時,時他有一種近乎于本能的懼怕,于是求救的眼神不自覺地看向了毋辛旁邊坐着的榮親王。
榮親王年過半百,面容與毋帝有幾分相似,隻是他的喜怒不似君王般善于隐藏,而是直接擺在了臉上。見毋容當衆被計晖區區一掌便吓得沒了聲音,榮親王覺得老臉都被丢盡了,面如黑墨,能滴出汁來。
他甯願看見毋容當街殺了人,至少這說明毋容有幾分本事,也不願意看見毋容被一介女子吓得破了膽,因為這關乎于皇家的威嚴!
可事已至此,臉已經丢了,榮親王不可能再當衆斥責毋容,隻能将矛頭對向計晖這個罪魁禍首,也算是為榮親王府找回一點尊嚴:“計晖你好大的膽子,當着本王的面也敢對皇親下手,是覺得自己計家已經無法無天了嗎?來人,給本王把這個逆賊拿下!”
榮親王一聲震怒直接給計晖定了罪,親王府的數十親兵齊刷刷的拔刀對準了計晖蠢蠢欲動。
情急之下夏侯淳正要開口,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計晖是本官的人,何人敢動?”毋辛看着榮親王,掏出身上的令牌丢在了案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生硬:“大理寺辦案何時淪落到親王指手畫腳,本官念及榮親王年事已高才讓您坐在旁邊聽審,可不是讓榮親王來越俎代庖的,若是親王執意插手審案,就别怪本官隻講法理不談情面了!”
榮親王剛才之所以敢當衆命令親衛拿下計晖心中本也是有幾分把握的,他與毋辛來往雖不熟稔,可血緣關系擺在這裡,且從前毋辛見了榮親王哪次不是乖順的問好,這計晖于皇家而言本就是威脅,皇子多是懼怕其背後勢力,所以榮親王才下意識覺得毋辛會順水推舟賣他一個面子借此除掉計晖,隻是他沒想到毋辛不上道也就罷了,怎麼才幾日未見,就像是變了一個人還對自己這般無禮?
毋容見自己的父王被毋辛怼的面色鐵青啞口無言,不僅絲毫沒有收斂,反倒指着毋辛破口罵道:“毋辛你算個什麼東西?給你塊破抹布你還真擺台面上了?官你是個什麼狗屁官,椅子坐熱了嗎?毋清清還沒下去你就迫不及待往上爬,老子還真以為你是個多清白的人,怎麼,這麼快就漏出騷狐狸尾巴了?”
毋辛被罵的渾身發涼,腦子裡嗡嗡響雜亂無章隻剩下毋容叫嚣的聲音,僵在原地不知如何自處。
從前毋辛遊山玩水愛好風雅自然從未與人有過口舌之争,時時将高貴的品德素養牢刻在心,方才若不是見榮親王要捉拿計晖,情急之下他才會強硬的出聲阻止,否則按照他的性子,是絕不會當衆與榮親王起龃龉的。
見毋辛被氣得面色漲紅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毋容自以為踩到了毋辛的狐狸尾巴,得意忘形之際全然忘了方才計晖那差點要了他小命的一掌。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兩方人僵持不下怒目而視。劉知府心中叫苦不疊,他正欲起身做個和事佬将這事翻過去,還沒等他開口,就見夏侯淳起身往毋容的方向走,計晖欲伸手拉她,後者嘴角含笑,朝她微微搖了搖。示意對方不要擔心。
“榮王世子,今日請你來是為了藍梨一案,你若與寮王殿下有私怨未解還是留着進宮讓皇上評理吧,在場的人沒有閑空聽你在這裡不知所雲陷害栽贓。”
夏侯淳模樣讨人憐愛偏偏那張嘴好生厲害,毋容被還未曾被人這樣罵過,反應了一會後正要開口可夏侯淳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言歸正傳,請榮王世子将案發那晚的詳情情況複述一遍。”
今天這樁案子圍觀人群衆多,已經在上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更何況方才那一出鬧劇讓榮親王府丢盡了臉面,此時毋容再和毋辛起沖突隻是平白讓人看笑話。他們二人本就是堂兄弟,且榮親王也壓根不想和自己這個無心朝野的侄兒鬧得不好看,見夏侯淳掀了篇,也不管她話中的好賴,及時制止了毋容還要争個輸赢的勢頭:“毋容,既然大理寺卿已經這麼說了,你就乖乖配合調查便是了,咱們榮親王府身正不怕影子歪。”
被一介女子像審犯人一樣詢問毋容咽不下心中的那股氣,可他又不敢當衆忤逆自己的父王,索性耍起了無賴:“本世子那晚喝多了都不記得了。”說罷還沖夏侯淳露出了挑釁的邪笑。
“王大人,榮王世子現今說的每句話可都要記得清清楚楚,以免後期有人翻供。”夏侯淳口中的王大人正是負責此次開堂的大理寺主簿,王宇峰。
王宇峰執筆點頭,聲音洪亮清正:“是,我會如實将榮王世子的每一個字都如實記下來的。”
毋容不屑的哼哼,心道我什麼都不說看你記什麼查什麼。
“榮王世子記不得了沒關系,讓我來幫你慢慢的想起來。”夏侯淳思考片刻,煞有其事道:“那晚應當是這樣的,藍梨姑娘因心上人來贖她,梳妝打扮了一番,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沉浸在幸福中的藍梨姑娘美的令四周粉黛失了顔色。這一幕正好被喝的酩酊大醉的榮王世子見了,榮王世子素有‘美名’在外藍梨姑娘不想多事,便禮貌的拒絕了榮王世子盛情邀請,怎奈榮王世子醉意上腦不顧藍梨姑娘的反對竟是要強行将人拽進房内欲行不軌,拉扯間藍梨姑娘衣衫盡亂,迫于榮王世子的淫威現場卻無一人敢上前阻止,藍梨姑娘絕望與悲憤交加誓死不從,榮王世子氣急便當衆打了藍梨姑娘一掌,正在這時,前來香滿樓贖藍梨姑娘的宋超及時趕到,見榮王世子衆目睽睽之下欺辱自己的未婚妻,憤怒之下與榮王世子扭打在了一起,要說榮王世子雖模樣生的粗狂,卻沒有什麼手勁,三兩下的功夫便被宋超制服在地,榮王世子見打不過宋超便跪地磕頭求饒,一邊說還一邊怒扇自己耳光……”
聽到這裡,不少圍觀的群衆發出了笑聲。
“你他娘的簡直是在放屁!”毋容氣急敗壞的打斷了夏侯淳後面的話。如果說夏侯淳前面那一通胡扯毋容尚能容忍,她後面那一段簡直就是在當衆讓毋容難堪。毋容吃喝嫖賭樣樣都沾,說他無恥下流他都無所謂,可他絕不允許有人诋毀他高貴的身份,這要是傳出去了他以後還怎麼在那群公子哥裡面混?毋容憤怒之下全然忘了自己一開始的打算,急于挽回自己的形象,脫口而出道:“那晚宋超那個混蛋壓根就沒來香滿樓,老子都把藍梨拽到房裡翻來覆去玩了好幾遍!”
聞言夏侯淳臉上笑意頓失,強忍着心中的惡寒追問道:“你不顧藍梨的拒絕強行将她帶到房間,沒過多久藍梨的聲音就消失了,你說你玩了好幾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難不成榮王世子身子不大好,每遍都隻有短短一刹?”
毋容氣的正要開口,突然隻聽榮親王大聲斥責道:“夏侯府就是這般教養女兒的嗎,小小年紀滿口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夏侯淳轉頭盯着榮親王冷冷道:“榮王世子做得出髒事還怕别人說髒話麼?”她本不想錯過咬住毋容讓他開口的機會,可她實在忍受不了心中的憤怒,沒控制住将話怼了回去。
也就是這短短時間的功夫,毋容的神智已經慢慢回歸,他反應過來方才夏侯淳是故意在拿話激他,若不是榮親王及時開口打斷夏侯淳,隻怕自己會着了夏侯淳的道将一切和盤托出。想到這毋容頓時氣血上湧揚起手對着夏侯淳的臉就要打下去,隻是還不等他的手碰到夏侯淳,就感覺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給打中胸膛,頓時五髒六腑都如刀攪般難受,喉頭一股腥舔不受控制的噴了出來。
這一切隻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有些人甚至都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
人群中頓時爆發出陣陣惶恐。
“吐血了!”
“天啊太吓人了!”
而這吐血的不是夏侯淳,正是毋容。原來就在毋容舉起手事,計晖已經閃現在夏侯淳身邊将人護在了身後,順便擡手對着毋容的胸膛打了一掌。
計晖力氣之大夏侯淳在安陽縣是見識過的,毋容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子爺怎麼可能守得住,當即被打的飛了出去,口吐鮮血。可這也隻是計晖收了力道,若是她用盡全力,隻怕毋容此時已經和地上碎成幾塊的太師椅一樣的下場。
榮親王見自己的獨子被打的吐血,當即勃然大怒,抽出親衛的劍就要去刺計晖,毋辛暗道不好,眼疾手快将他手中的劍給奪了過來,恩威并施道:“榮親王請自重,榮王世子當着本官的面要暗害本官的人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計将軍不過是職責所在保護本官的人,榮親王若是有異議還請此案結束後與本官再議,本官必定給榮慶玩一個滿意的交代!”
夏侯淳見計晖對毋容動手,自知惹下了大禍,心中自責不已,方才她不該這麼沖動的,這下隻怕計晖沒那麼輕易脫身了。她心中一邊擔心計晖會被毋帝責罰,一邊又覺得解氣。毋容這種人别說是一掌了,千刀萬剮都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