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毋翀一把拉過身旁的茯苓:“這丫頭老在本王身邊念叨許久沒見你了,今日如此好的機會,不妨坐下來聊聊。”
茯苓的胳膊細,毋翀這一下絲毫沒控制力度掐的她有點疼。她皺了皺眉,下意識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這一幕讓夏侯淳見了心疼不已,她上前用力拽開了毋翀的胳膊,可她的手腕受傷根本提不起力氣,隻能生氣的瞪着毋翀道:“你弄痛她了,快點把手放開!”
而夏侯淳這個舉動也正是毋翀想要的,他反手握住了夏侯淳的手腕:“從前你罵本王練功是不愛惜身子,如今你自己的手受傷了還要關心别人,豈不是比本王還要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夏侯淳一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一邊道:“我愛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跟你沒有關系。”
可可見狀忙上前去幫夏侯淳:“淩王殿下快松手,你弄疼我家小姐了!”
茯苓本就因為毋翀滿眼都是夏侯淳而心生妒意,現在他們又在自己的面前卿卿我我,更是叫茯苓滿腹怨怼,她見如今一個小小的婢女都敢在自己面前叫毋翀叫的這麼親切,徹底忍不住了,她一個箭步上前,對着可可擡起手就是一把掌。
啪的一聲,這一下打的又重又響。
好在正巧這時戲台子上的戲演到了高/潮,沒有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常。
夏侯淳沒想到茯苓竟然會做出這種舉動,要知道從前就算是說人壞話茯苓都要在後半夜躲在床上悄悄的說,更别提去動手打人了。
這完全超乎了夏侯淳對茯苓的所有了解。
毋翀也沒想到那個膽小細心的茯苓竟然還會有這麼潑辣的一面,他臉上有着明顯的不悅:“茯苓,你這是幹什麼?”
茯苓仰着頭,對自己的行為不解釋也不逃避。
面對一臉倔強認為自己沒做錯的茯苓,夏侯淳糾結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能将責怪的話說出口,隻是對着可可道:“别摸,我帶你回去用冰敷一下。”
也是這一句話,讓茯苓徹底繃不住了。她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打的人
:“小姐,你現在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了嗎?你隻關心她的臉疼不疼,你知不知道我的手有多疼?”
夏侯淳滿臉震驚的看着她,她如何都想不通茯苓為何會說出這種自私的話來,她自己無緣無故動手打了别人,還要夏侯淳去關心她的手疼不疼?
可可看出來夏侯淳的糾結和心痛,她知道在夏侯淳心中茯苓是如同親妹妹一般的存在,所以茯苓這一巴掌她認了,權當是被狗打了一下,她也不需要夏侯淳為她讨回公道:“小姐,你别理她,咱們走!”
對于可可的理解夏侯淳心存感激,原本夏侯淳是不願去追究茯苓,可她知道一味的容忍隻會讓茯苓越陷越深,早點說清楚,或許還能讓她清醒一些。
“茯苓,事到如今,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夏侯淳看着這個與她從小相依為命的面孔,卻是越看越陌生:“你怪我怨我我都認了,但是可可沒有做錯什麼,你不能把對我的怨氣撒在她的身上,今天你必須對可可道歉。”
茯苓死死咬着唇:“我要是拒絕呢,你想怎麼樣,打我一頓還是又要把我趕出夏侯府?”
這話說的太重了,她承認自己借着為茯苓好的名義忽略了茯苓的感受,可重生後她竭盡全力的為茯苓謀劃未來,就是為了她以後能過的衣食無憂,這一點是如何都不能被否認的。可如今,茯苓竟然當着她的面指責自己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這讓夏侯淳接受不了,她被氣得渾身都在發抖:“我何時打過你,又何時趕過你?”
茯苓情緒也很激動:“你沒有用手打我,你用行動疏遠我,比你用手打我還要痛上百倍千倍!你不讓我呆在夏侯府,把我一個人丢在外面不聞不問,你還敢說你是為了我好,你不過是為了讓你自己更自由,不想讓我這個拖油瓶跟在你後面拖累你,你不想讓我破壞你和計晖在一起的時光,說來說去你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你自己罷了!”
茯苓的一席話就将夏侯淳所有的付出都擦幹抹淨。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可本就是個暴脾氣,前面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也就算了,可看到夏侯淳被氣得直發抖又不舍得出言教訓茯苓,可可是徹底不想忍了:“你不過就是小姐的一個婢女,憑什麼要求小姐處處都要想着你帶着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夏侯府的四小姐呢,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小姐對你好你就應該感恩戴德,小姐給你的那都是賞賜,沒有誰欠你的該你的,你先把自己的位置擺正了行不行!”
夏侯淳身心俱疲,對可可的指責也提不起力氣去阻止,她失望的看着茯苓,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走了。可可見夏侯淳走了,擡手指着茯苓給了她一個惡狠狠地眼神後跟在了夏侯淳的身後。
毋翀轉頭看着茯苓,道:“茯苓,本王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心甘情願跟着本王的?”
茯苓抹了抹眼淚,迫不及待的點頭:“茯苓是心甘情願跟着淩王殿下的!”
“很好。”毋翀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聲音也沒有任何的起伏,仿佛他早就料到這個少女會一心一意的跟着自己:“既然你要跟着本王,就要學會一件事。”
茯苓點點頭,滿臉希冀的看着他:“淩王殿下您說。”
“本王身邊,永遠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他的話像是勾走茯苓魂魄的鬼差,狠厲又冷漠:“不要把姑娘家吃醋的那一套用在本王身上,記住了?”
許久,茯苓才回過神,落寞的眼神裡有濃濃的不甘,更多的卻是服從:“茯苓記住了。”
“小姐……”夏侯淳走在前面,眼見着快到了她們住的小院子,可可鼓足了勇氣才上前一步開口道:“剛才我那樣說茯苓,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沒有。”這一路上她滿腦子都是上一世和茯苓相處的點點滴滴,她怎麼都想不通這一世茯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夏侯淳停下步子看着她,:“可可,今天的事對不起,我替茯苓向你道歉。”
“憑什麼呀?”可可氣鼓鼓道:“你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替她道歉?小姐,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明白,她不過就是個丫頭而已,就算你們小時候一起吃過苦吧,她也真心實意的對你好過,可是現在她已經變了,小姐,人變了就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變了就是變了,再也不可能變回來了,她現在就是一個完全讓你陌生的人而已,你為什麼要處處忍讓她包容她呢?難不成她還救過你的命啊?”
可可最後一句話,讓夏侯淳一顆心徹底死在了谷底。
是啊,茯苓曾救過她。
甚至不惜出賣了自己的身體。
可這一世,自己竟然眼睜睜看着她往火坑跳,眼睜睜看着她變成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人。
一想到這個,夏侯淳就有一種窒息的無力感,她很想做點什麼,可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有時候她也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當中,她不明白,究竟是茯苓變了,還是自己做錯了。
“小姐,小姐?”見夏侯淳站在原地出神,可可還以為是自己又說錯話了:“小姐,是可可越距了可可道歉,你别生氣啊小姐……”
正說着,可可眼尖的看到了院子門口站着的那抹紅色身影,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似得,立刻舉起手示意自己的位置:“計将軍,我們在這裡。”
可可話音剛落,計晖已經到了跟前。她甚至都沒看清計晖是怎麼走過來的。見到計晖後可可識趣的走開了,給她們兩個人獨處的空間。
見夏侯淳悶悶不樂的樣子,計晖多少也猜到了一些:“看見茯苓了?”
“計晖。”在對待茯苓這件事上,夏侯淳怎麼都想不通:“你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能不能坦誠的告訴我,是不是我做錯了?”
“你沒有錯。”計晖自然而然的牽起夏侯淳的手,兩人走進院子,在桃樹邊的石椅上坐下:“但是茯苓有她自己的選擇,你現在隻是認為她選擇的錯了,所以陷入了自己我否定,如果你換個角度去看,就會發現在這件事情上,你們都沒有錯。”
“什麼角度?”
“愛一個人是沒有辦法控制的事情,茯苓隻是愛上了一個你認為錯誤的人。”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可理喻?”夏侯淳看着計晖,自己對她隐瞞衆多,從不去解釋,可她卻從不過問,也不懷疑,這一點是夏侯淳做不到的:“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比如說我為什麼這麼讨厭毋翀,又為什麼要對茯苓一個丫頭這麼好……”
計晖笑了笑:“我也讨厭毋翀。”
夏侯淳沒想到計晖會說這個,沒繃住跟着笑了,随即又推了她一下:“那不一樣……”
“至于茯苓,你們主仆二人從小相依為命,不是姐妹勝似姐妹,這是一種比血緣關系更加親近的情感,是旁人無法感同身受的。”
自從那一場大火以後,這棵桃樹的根基就被燒壞了,原先夏侯淳還以為養不活了,沒想到從老根基旁邊生出了新的枝桠,此時枝桠已經長得很長,快有半人高了,或許再過幾年,又能開出從前那樣茂盛的桃花。
夏侯淳看着那新長的枝桠,恍惚間感覺它就像是另一種的自己,雖然過去死了,卻又以全新的姿态活了過來。此刻那些壓在心裡的話再也不想瞞了。
“計晖,如果我告訴你,我能遇見自己未來的命運,你信嗎?”
計晖隻是看着夏侯淳,沒說話。
“其實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那是一個夢,還是我真真切切的經曆過。”剛重生時想到上一世的那些經曆,一股窒息感就如潮水将她淹沒,就算是當初為了讓葉無塵拉五皇子卷入朝政,她也隻是略略的說了一些經過,不敢過多細想當時的末節。可現下面對着計晖,在這普通又乏味的下午,聽着耳邊蟬鳴聲陣陣,她的心竟以外的平和,緩緩的對着意中人說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在我十八歲時,王氏為了讓夏侯蝶嫁入淩王府,在大疆提出和親時将我推了出去,給淩王做個順水的人情,那時我不懂什麼叫成親,更不懂什麼叫和親。當時的我對王氏的話唯命是從,他們隻和我說以後我就是靜娴公主,我是帶着為兩國百姓造福的重大任務去大疆的,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和親不過是換個地方生活,隻要茯苓在我身邊,在哪裡生活都沒有區别。于是在一陣浩蕩的歡送中,我與茯苓被一起踏上了去大疆的路途。而護送和親隊伍的,就是你。在快到大疆邊境時,有一個黑面人來劫親,那人讓我跟他走,但我始終記着王氏交代的話,不肯跟他走。他便罵我和我娘一樣蠢,我那時傷心極了,那是我長着那麼大第一次聽到别人說起我的娘親,于是我就問你,我娘去哪裡了,那時候你也笨笨的,直接跟我說你不認識我娘,害我哭了一場,然後……”
說到這個,夏侯淳望着面前的少女,臉上露出了恬淡的微笑。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這人溫柔的樣子都是一如既往。
“然後你抱着我,哄着我,讓我别哭了。你還答應我,若是我在大疆過得不好,便會來将我帶走。後來……”夏侯淳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後來我一到大疆王宮便高燒不止,大疆王慕扏不願替我診治,任由我自生自滅。茯苓為了救我,不惜出賣身子,隻為了給我換來一碗藥,那時我也不懂,隻以為她是在大疆有了新的依靠,那時我已經不願苟活于世,便用絕世斷藥抗議,茯苓擔心我卻又不知如何表達,有一天,她給我帶了一塊我最愛吃的糖,可我卻浪費了她的心意,她大怒之下我們有了争執,在我們吵得最激烈的時候有個獄卒強行将她帶走了,從那以後,我就在也沒見過她……”
說起茯苓離開她的這一段回憶,夏侯淳還是感覺心髒在隐隐作痛。
上一世因為自己的愚昧無知,害茯苓丢了性命。這一世她拼命想對茯苓好,想補償她,可最終還是用錯了方式。是她親手将兩人的情分推到了惡劣的邊緣。
“别哭。”
計晖伸出手指,溫柔的抹去夏侯淳落下來的眼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明明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我……”夏侯淳有些尴尬的扭過頭:“我沒事,我就是突然想到這些有點難過。”
計晖安慰道:“茯苓如今還好好的活着,雖然她選了一條你并不認同的路,但她覺得很快樂很幸福,這就足夠了,你不要想太多。”
“我……”夏侯淳何嘗不懂這些,隻是一想到毋翀的為人,她便不寒而栗,上一世他那絕情狠厲的樣子已經牢牢的刻在了她的心裡,她怎麼能不擔心茯苓的安危。隻是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晚了。
“慕扏性情古怪,專以折磨人為樂趣,他見我久病不愈便命人将我丢到了關押獅子的獵場裡,雖然那時我一心求死,可看到龐大的獅子仗着獠牙撲面而來時,我還是本能想要逃離,好在那頭獅子在我之前已經吃飽了,對我也沒有很大的胃口,隻是追着我到處跑,就在它玩膩味了要一口吃掉我的時候,我師父用白毫破空救了我。”
提起姬修銘,也算是讓她那段黯淡無光的日子稍稍有了一些光亮:“師父他收我為徒,将一身針灸的本領毫無保留的傳授與我,那一段時光是我在大疆過得最輕松的時光。”
隻是後來,這種輕松快樂的日子也最終被打破,她還是回到了煉獄,回到了現實。
“慕扏将師父囚禁在大疆王宮,最終師父不堪忍受這種沒有自由的日子,選擇和他同歸于盡,師父死後,我便被遣送回泰平,最終死在了萬箭穿心。”
語畢,夏侯淳才驚覺,在上一世她那痛苦的一生歸結起來竟然不過隻是寥寥數語,在沒有對計晖坦誠之前,她一直以為說出這些需要莫大的勇氣,可真到了這一刻,才知道是自己想痛苦想的過于強大,人這一生所遭受的痛苦無論當時有多煎熬,事後再去談起時,不過也隻是唇舌間的幾句話而已。
說完後夏侯淳直勾勾的看着計晖,想看看她會有何反應,奈何這人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夏侯淳看了個寂寞。
夏侯淳故意問:“怎麼不說話,是不相信我說的嗎?”
與夏侯淳的玩笑不同,計晖很是認真的搖搖頭:“不是,我隻是有一事不明白。”
夏侯淳眨了眨眼:“那你說出來呀,我來為你解答。”
“你說上一世我曾答應你若你過得不好,我便帶你走,那為何我遲遲沒有出現?”
這話夏侯淳無言以對。
她又不是上一世的計晖,怎麼知道她究竟怎麼想的?可見她如今這幅苦惱的樣子,顯然是很糾結自己上一世為何食言。
夏侯淳反問:“計将軍,若是現在的你,我們泛泛之交你會為了我違抗聖令嗎?”
計晖竟然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我既答應了你,便是豁去性命也會說到做到。”
上一世她曾答應夏侯淳會護她周全,那為何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這是讓計晖很疑惑的一件事。按照自己的性子,她不該言而無信。
見計晖陷在了一種詭異的自我博弈中,夏侯淳隻能好心的為她解釋:“上一世霧仙與泰平突然交惡,我聽說你常年在霧仙駐守,想是無暇顧及大疆的動向吧。”夏侯淳沒有将上一世計晖被困霧仙的事明說,既然在自己死前計晖趕到了泰平,與自己相見最後一面,便說明上一世自己死時計晖還活着,這樣就足夠了。
她不想讓計晖知道的太過細緻,她害怕因為她的重生而影響到了計晖的人生軌迹,而知道的越多越是容易出現問題。
計晖搖了搖頭:“以我對自己的了解,若是承諾于你,便不會出爾反爾。這其中必定有蹊跷。”
見她仍舊擰眉沉思“好了,我說這些不是讓你鑽牛角尖的!”夏侯淳故作生氣道:“再者,我說與你聽這麼大的秘密,你就一點表示都沒有?”
計晖看着她,眼神中有片刻的迷茫,随後她恍然大悟似得一拍手:“你放心,我不會說給旁人聽。”
“你就不好奇嗎?我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那些又都是真是假……”如果換做别人聽了這種事,第一反應都會覺得不真實吧,反觀計晖,倒是質疑起上一世的自己為什麼沒有信守承諾,果真是個木頭!
計晖見夏侯淳氣呼呼的樣子,忍俊不禁,她伸手将人帶進懷裡,低頭嗅着小姑娘的發香,那是無法複刻,沁人心脾的味道:“你說的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好好的在我身邊,隻要我一伸手,就能觸碰你,擁抱你,這樣就夠了。”
兩人雖然互通心意已久,可計晖卻從未說過如此直白且讓人面紅耳赤的話,夏侯淳心裡有股熱浪湧動,卻又不知如何描述,隻道這感覺異常奇妙,讓人欲罷不能。
在桃樹低下又坐了片刻後,計晖去前廳道喜了。夏侯淳望着她的背影,許久才反應過來:
“都忘記問她這些天跑哪裡去了!”
可可看着自家小姐搖了搖頭,怎麼獨獨在計将軍面前她家小姐就成了傻乎乎的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