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蒼郡的水路沿途兩岸山勢嵯峨,迷蒙霧四處皆茫,船在潮水中也隻若一葉扁舟,姜念于窗外望去,忽覺這世間隻唯獨與這船幾人獨已依存。
浪濤聲拍打在船舷,外頭風大,姜念被安排坐在船艙内部坐着,其餘同行的兩人去了爵室,不知是收到什麼蒼郡的情報,商讨在哪兒靠岸。
出發前姜念沒帶什麼書籍打發時間,眼下四周都是霧氣,也看不清沿途的景色,無聊之際,就見船艙的門被人打開來。
幾天沒見的人又出現在面前,關上門,艾走到姜念身旁坐下,眼睛一刻不離的看着她。
被艾一直看得有點不自在,姜念搭于桌上的指尖微微蜷縮,随即展顔回以一笑,找了個話題緩解尴尬:“小艾這些天去哪裡了?我在宗門那兒都沒見到你。”
突然被問話,艾微微一愣,困惑地看着她,一會兒又平靜點頭,“幫師姐種藥草。”
師姐?
桃小姐的師姐嗎?
姜念怔了片刻。
“你是桃小姐的妹妹?”她還真沒看出來,感覺職位也不大對的樣子。
艾搖搖頭,否定道:“不是,我是被他們收養的小孩。”
被桃小姐和秦覽收養的?
信息量太大,眼前少女年齡也沒和桃郁與秦覽差多少歲,姜念怎麼也沒往收養那方面想,腦袋宕機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又莫名聯想起現在洹朝的條例。
這要是被外人知道告了,下次會不會就出現在憲司?
想不出哪天街上爆出洹都首府嫡長子似疑有“私生女”的事情,街上對秦覽府邸指指點點會是什麼樣的盛況。
姜念微頓片刻,感覺自己腦補出的畫面太過貌美離譜,心裡有些好笑得發虛,轉頭朝艾略帶着點兒勸導的措辭補了句:
“那你下次還是别與外人提及這些好。”
窗外的濃霧襯得艾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似能把人看得透徹:“小姐是因為怕收養問題,有人對姐姐和閣主起心思?”
話音一落,船艙隻剩下浪濤濺起的水花聲。
見姜念沒反駁,艾又搖了搖頭,很輕的發出一聲笑,絲毫不在意,垂下的嫣然眉眼掠過淩冽。
“無事,有起不良心思的人,都被我殺了。”
知曉這個時代少女被培養成殺手辦事兒的事情很常見,但從才十四十五歲的漂亮女孩子口中聽到,這又是兩種感受不同的事情。
姜念一時不知道回些什麼,隻好放松了些剛才略微繃緊的神經,喃喃自語道:“……快刀斬亂麻,這樣有備無患也好。”
對面的人沒覺得她用詞哪裡有問題,覺得這話頗為在理,很認同的回。
“嗯,閣主也這樣誇我。”
畢竟是來自法治社會,這樣的對話讓姜念額角有點泛疼,她揉了揉太陽穴,轉移了别的話題。
“小艾和桃小姐的師姐很熟悉嗎?”
熟悉?倒也不算,隻是偶爾幫忙而已,想到師姐平常一臉懶散讓自己幫她幹活的樣子,艾淡淡做出評價:“一般。”
聽着這平平淡淡的評價,姜念的思緒飄遠了些。
這幾天在宗門沒見到桃郁口中所說愛養植物的師姐和艾,應當是在内部。
……也不知道小艾知不知道桃郁當時說了一半的話,不過還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好了。
她稍做措辭,卻發現最直白的問法興許小艾會更好理解,若是繞彎問說不定沒問出什麼還會被起疑。
“那小艾知曉宗門内前後院景色不同的解釋嗎?”
“解釋?”
艾視線微偏,思考了一會兒,又轉過來。
“小姐想問哪個?”
他們住的寮房景色前後都不同,但季節應當是一緻的。
回憶起前些日所見的冬落雪與春落花,姜念直白簡述了寮房前後的季節景色,又再次詢問了一遍方才所問的話。
這次,艾聽得真切了,向來回答利索的她卻沒有即刻回答,而是直白而坦率的看着姜念的眼,似要分辨出什麼目前所想知道的事情。
姜念屏住呼吸等待着艾的話,眼睛也一瞬不眨的地看回去,此刻的她神情應當是最為誠實的好奇,是最為坦徹明亮的,任何隻聽了姜念這番話,都會隻當對這道問題的好奇,而不會去深入追究。
隻不過艾有自己的思量,她頓了好一會兒,才轉開眼珠,那股如清泉般拂過心間的沁涼,與明銳的洞察力頃刻撤走。姜念微微繃緊的情緒一松,就聽到旁邊的艾回答了她的話。
“自然景觀。”
“姐姐同我說過,宗主曾把他所選的地點,所産生的奇異景色,都可用人文地理或是自然景觀代稱,所有的解釋,都包含在裡邊。”
……
人文地理,自然景觀。
哪怕艾回答的劍走偏鋒,沒答到要點,她也已然明了。
這是多麼熟悉而又陌生的詞彙。
姜念被這兩個從千年後時光倒流到此時,又從與穿越毫無關聯、正正經經生長于這個朝代的人口中聽到這個兩組詞彙,心裡難以言喻的湧起如歸家一般的難過與哽咽。
就像恍若昙花一現般觸及到了自己的時代,又因這兩詞隻是自己刻意要問起,别人不知真實情況,隻當是一個普通而生疏的稱呼一般平淡回答的語氣,而感覺悲傷。
畢竟在這個時代中,和現代有關的隻有自己了。
不,或許還有宗門的宗主。
心裡久久難以平複,可面前總歸不是蕭映竹,能稍微知根知底幾分,因而姜念臉上并未多露出些不符合這個時代人聽到這兩詞話語的表情,佯裝好奇而困惑的回。
“真是少見的解釋呢,難怪桃小姐會那般賣關子。”
注意到姜念眼中忽現偌大悲傷,一瞬後又如被空洞吸入般歸于平寂虛無的漆黑眼眸,艾淡淡地看着她,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