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的姜念被這簡單四字撼動到說出這句話後,就再也講不出字來,她并不想讓艾一直看着她,這樣會讓她心裡的難過更加感到難堪。
松松的手指握緊着,姜念閉了閉眼,像是因為這道目光,本來調理好的情緒又開始起伏起來,要喘不過氣一般,她偏過了頭,看向船艙外仍是白茫茫一片,引誘人跳下去就可以舒松一切愁緒的霧,心緒飄忽一瞬,繼而沉了沉。
不想管現在這個狀态和反應會不會被艾起疑了,她就那樣平淡道:“我想獨自坐一會兒,好嗎,小艾。”
旁邊沉靜了一會兒,木椅被人輕輕拉開,艾的動靜很小,也很小心翼翼,怕一不出小心鬧出了大點的聲,就會将船艙裡靠着窗邊的少女鬧碎,斂起了全身的氣息,悄悄地推開了外邊的木門,低頭靜靜地合上。
知道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大了,姜念深吸了一口氣,垂下頭,把雙手疊在腿上,冰涼的手與柔軟的絹布相觸,深感自己在沒有“歸宿”的異鄉同時,又從心底産生了些僥幸。
至少在現在,她知道了宗門的宗主,也是穿越過來的人,不是嗎?
能知道在這個世界,曾有人和她一樣彷徨就好了,至少和千年後時代有所牽連的人,不止她一個。
心緒一平穩,姜念怅然失笑一聲,像是自嘲,又像是快慰,若非自己這場荒唐的穿越與這位穿越之人有關,倒也不算虎頭蛇尾。
桌上防口渴的水已涼透,身旁也沒了方才進來的漂亮姑娘,她慢慢擡起頭往木門那裡往,隻留一室清閑。
艾那姑娘也真是……好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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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蒼郡傳來的信,按時間推算,應當是上一次情報的兩三天後傳送來的。”
秦覽站在爵室裡,手撐在桌子上,指尖在情報上點了點。
“溪枕和于鶴有什麼關系?要在這個時候找他?”
今日登‘渡船’前,蕭映竹在路上耽擱一瞬,便是宗門裡特地用來傳信的機關鳥在找他。
找他的原因也很顯然,是蒼郡那兒的情報。
情報簡潔明了,第一句是礦穴鑿礦不息,溪枕找于鶴未歸。
看着字迹,是玄圭寫的。
這張情報被平攤在桌上,‘渡船’上方時而大亮時而陰暗的天将爵室裡的光線也帶得萬千變化,在這不穩定的光線中,情報上的字也越發詭谲不明。
“他以前可是烏糜衆的人,要是被于鶴查到了,先不說他會關到牢裡猴年馬月,說不定還沒進牢,就被他打上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送去受死!”
同伴一下子生死未蔔,想到不好的結局,秦覽額角突突跳 ,見蕭映竹還坐在指揮座上慢悠悠地喝茶,一點兒也不帶急的,更是忽覺胸悶氣短,揉了揉正泛疼的頭。
“……蕭映竹,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在這種有關家國軍情的事情上,秦覽還是很認真的。
對方隻含笑而不答,他又緩了氣,從另一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沒再搭理蕭映竹的反應,蹙着眉把那張隻有兩句話的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閉了閉眼,悠悠長歎息。
“真是的……有何非去不可的理由,到時候見面談妥,再一起同去都可以。”
秦覽這會兒是真的有點兒焦頭爛額。
除去琰和琖這兩人最近正在按他指令在監視烏糜衆的事情——不過按現在的情形,也該是追尋不到了,應當與玄圭他們彙合去調查礦洞。
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便是,派去的那四人,在身份和站位上,都是世人眼中的灰色地帶。
站位上,他們的主人——明面上與軍情無關的秦覽,和明面上與昌德帝不合的蕭映竹,都在“無緣由”着手近日愈發逼迫的戰事前夕要務。
身份上,琰和琖——兩個是近幾年一夜間冒出來的神秘情報閣裡邊的重要人物。除去知情者,在外人眼中,皆無從下手查閱底細和身份,跟黑戶沒什麼兩樣 。
而溪枕……
想到溪枕在外人眼中的形象,秦覽忽覺額角發跳得更厲害了。
從頭來講,便是以現在的情況,若他們調查的事情暴露在于鶴面前,先不說有沒有機會和他解釋談和,首要考慮的應當是有沒有機會踏入蒼郡。
畢竟除了昌德帝和他們周邊可信的人,其餘人全然不曉,以于鶴的角度,他們現在就是無任何正當理由,政治立場處于搖擺不定的無信用者。
所以按原來的計劃,他們要喬裝打扮從赤門靠岸,再從蒼郡的旁門進,中途要躲開指揮使的眼線,還要立即摸清烏糜衆在城中的出現頻率與次數,哪兒能繞開他們,哪兒能撞見他們——這些中最關鍵的人,便是溪枕。
畢竟他最常與這些人打交道,也最能預測清其底細,所以當初安排送信的人,是玄圭,不是溪枕的原因便是怕意外暴露身份。
可現在,他自己倒是故意羊入虎口。
秦覽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溪枕的身世,即便是與他交流再深,他也不會吐一字半語,在這點上,連情報閣都無法探查到關于他的身份半分。
甚至連“溪枕”這個名字,都不知曉是否為真名,又或是假名。
但是他對烏糜衆那滔天的恨意,卻是真真切切的隐藏在淡冷妖冶的笑眸裡。
因此,蕭映竹像是知根知底他的個人一般,在那場連綿而潮熱的雨夜裡,面帶笑容地,毫不備防的,将他迎進了屋裡。
至此,成為了同盟。
當然,除去蕭映竹不關心他的真實身份和來曆,其餘人都密切的關注着,在意着。
畢竟溪枕是以來路不明憑空出現的身份出現在京城,又不知用何方法瞬時成為的首例備彎刀進朝廷的幕僚長史文官身份。
探不清底細的人物,最是令人心生警惕。
因此溪枕走到哪兒,都能招到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明明暗暗視線。
而他那副冶豔裝扮與矜貴的姿态,也是走哪兒都能奪他人的眼球,時間一久,便是滿京城都知道近些年裡來了個冶豔妖媚的幕僚長史,那副皮囊,可與花樓裡的花魁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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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映竹聽着秦覽分析情報像是聽倦了,茶杯放回原位,丢下還在揣測溪枕這步棋用意的秦覽,打開門下了樓。
剛走到姜念所帶的船艙那一層,就見到了小心把門關上後,靠在門旁邊牆壁前的艾。
感覺到有人靠近,艾回過頭,就與心情愉悅的蕭映竹對上了眼。
看着這幅神情,就知道他又把閣主惹到有點煩了。
艾靜靜地盯了蕭映竹一會兒,輕聲道:“小姐想休息,不打擾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