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輕淺的出聲,蕭映竹頓住身形,擡眼望艾那兒看去,注意到她眼中的淡徹與誠懇,稍許停了身形,斂着氣息于船艙木門前。
木門虛掩着,靜靜伫立在他面前,僅僅露出了邊框的一角。
周邊沒有可供能看進室内的窗棂,若非被船外撲朔過來的風吹開,僅是站在外邊無任何動作的話,這扇門也就會安若不動。
被門後遮蓋住的情景雖然無法通過眼睛去看見,可死沉的寂靜卻像要從這扇無生機的木門縫隙裡滿溢出來,無聲無響的靜止漻沒住室外人的任何動作。
旁邊的少女止住了話語,将視線再次平視于前方,在這一層的甲闆上,倏而也就隻剩下了浪潮拍打在船壁的濤聲。
船底的那些浪濤轟鳴驟起,過了會兒又似被沉重無狀之物鎮壓的稀疏靜落退去,凜凜耀眼的波光因船全速往前而騰騰随行。
四處白霧透出烏雲散去的刺亮之光,照得門前木闆上的陰影都顯得稀薄起來。
蕭映竹不動聲色的往眼前的障礙之物看去,又倏爾側了身,擋住了迎面吹向木門的風,偏去地上的影子,并未讓它透進門内的可見之處。
站在門旁的少女還靜靜守着,知道她是按着秦覽的吩咐而守候着,但在此時的情形裡,顯然是暫時少了這樣的作用。
他輕輕歎息,散淡随意的神情盡數退去,沉寂而平淡地看向艾。
“你先去爵室。”
秦覽在爵室内看着前方水路的動靜,非特殊情況,不會離開那邊。
“……”
“嗯。”
艾停寂片刻,隐約感覺到這兒忽然産生一種外人勿進的隔絕氛圍,靜靜收回了方才因這話而往蕭映竹那兒看去的視線,沉默一應,動了身,往樓梯走。
随着她的身影隐沒在光裡,輕靜的腳步聲也不再能聽見,船闆外已然沒了他人,四周俶爾僻靜空曠偏遠起來。
蕭映竹站在門外未動的身形終于有了行止,他垂着眼,骨節分明的手已經觸碰到那扇稍一用力便會推開的門扇上,但因顧慮到自己此刻油然産生的感情,也就頓在了與木闆的交接處,未再有進一步的動作。
光在他面無表情的側顔上镌刻出深色的影子,隐晦住他漆黑沉寂的眼中辨識不清的情緒。
那隻手就停頓在那兒,像是被何種事物桎梏住,無法前行,也無法後退。
外邊的亮光越發刺眼耀目起來,連白皙的皮膚都愈發蒼白犀亮一片,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若隐若現。
……
他在猶豫着什麼?
為何會在這扇任誰都能打開門上停住了手?
僅僅隻是因為無端的思慮而停滞住自己本想做的事,這可不像他。
身旁似有無形的藤蔓,在無聲無息的繞進他的腕臂,不痛不癢的刺入肌膚骨骼,定固他的動作。
蕭映竹頓了片刻,又靜靜垂放下手,眼底幽深如潭,思量不明辨知之事。
在任何時段,一切都本應當在他的掌控之中。
無論是發生過的事,或是正所處的事,又或是未來将發生的事,隻要有他參與,就算是細毛如針,僅存與微小角落的事,他都能很冷靜犀銳的去感知,或是辨析出他人對他的感情。
經曆了一切變動,從摩挲到熟悉到掌控,他是最深知的。隻有全方面,毫無錯漏任何地方的去了解,去判斷,去深刻的接受或是承受,才能擔得起一切已預知,或是已要發生,已發生過的事所會帶來的刻骨沉重。
因此他從不會因他人的難處——痛哭,告饒,求情又或是與自己深切有關之事和人而停止住本該下的局,本該安插的棋子,本該履行的計劃。
命運的高橋早已從衆人性命的天平秤兩端勾勒連接起,他所要走的每一步都應當與如今政局形勢安穩與否有關,而并非因自己一念之間而停住本因當前行的步伐。
所以從相遇到現在,在姜念還未見到他這個人的時候,這盤大局就早已布下了。
而她,本因隻是其中的一個棋子。
一個恰好位于萬般絲線交集之處,無法割讓相離開的棋子。
正因無比清晰的知曉這一點,所以他會在對待姜念的事情上,會比其他的事情上心些,照顧些,也同樣毫不吝啬的将這些感情分于她。
畢竟在這件事上,人與物是對等的,需要物,也就需要關照到人,關照到人,也就需要關照到物,是無法分割的。
因此,在和姜念達成同盟時,他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接下來的生活會發生什麼變化。
首先是從不在意關心他人的人,會去在意關心一個小姑娘,會去她的藥肆看看她的經營,與她一起想想所遇到的困難事情。
與此同時,他也會改變本來慣例常有的心情,因為他深知,就算的有意的去避讓,也會無法避免的和她的感情産生交集,碰觸。
所以他靜靜的接受了姜念對待他時的情緒,也會因兩人恰到自如的靈魂想法碰撞,而疏松起平日散淡無任何情緒的面容,任由自己的目光柔和起來。
因為她的不同,所以在禮儀這方面……也全非于她,從小生長與密不透風的貴族裡,他的教養自然是極好的。
但或許是從母親那兒的經曆與體會,出了府,與他人接觸後。他都會寬容些許其他人禮儀神态上的疏漏。
隻不過在姜念這兒,他會更加寬容,近似倚讓一般的縱容着她。
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他都早已預料到,所以即便有概率會産生非事務,而是有關男女之情上的細微改變,他也不會感到驚訝與奇怪。
至此,他會在情漸濃時漫不經心的切去,有意無意的引導着這段似如同“出于情,止于禮”的感情,停止在有些許變化,明面上會被人窺曉,暗地裡卻點到即止,以事務為重,其餘都為閑散之事,無法繼續前進的核心上。
明面上的知曉,是更方便與他去保護姜念——或是這顆棋局上萬般重要的棋子,而背地裡的不去深入,即是不讓她受傷害,也是防止與多餘生出的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