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各做各的,獨處時也不覺得尴尬,反而更是熟悉對方的存在。
就像天地間自然生出的一株草,一粒石,本就該這樣甯谧恰和。
無論是誰來到這兒,都打不散這萬物相生的規律,都打不散因果緣下的相處。
在那一日複一日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中,每當姜念寫完日記或是随想後,擡眼即見蕭映竹在那兒懶散的翻閱文書。
他長睫垂下,極其出色的五官被光束深刻勾勒着,映出那深藏于内裡,似世間僅有她能瞧見的柔和,心裡就會不由自主的産生出滿足的安穩感。
……
姜念神經緊懸,園林池塘内人聲寂寥,耳邊隻有輕風,還有那微不可聞的歎息。
正因此時兩人相處的尴尬,所以她才會望先前的回憶裡去想,去找那份熟稔自在的感覺。
直到蕭映竹這聲幾不可察的歎息,才将她似緊張而飄忽的思緒牽扯回來,定了昏昏欲出的魂魄,清醒了神智。
她此時的動作,也太欲蓋彌彰了。
轉過頭望見那雙笑意的眼,姜念鎮定自若的掩面的手,随意扯了個話題掩蓋剛才忽起的尴尬:“那個香……。”
溪枕意味深長的視線在她腦海中一晃而過,正主就在面前,此時因這不上不下的氣氛不争氣地卡了殼。
即便面前貌相才十七十八,可本身也是活了二十多歲的人,怎麼問個香也要這麼純情。
姜念暗自腹诽,明面上倒是一點兒也不顯,話語止半秒,又自然而然的接了過去。
“先前來蒼郡時,蕭公子提了花朝會。”
“——不知蕭公子這個香,可是刻意找了溪長史做的?”
展眉含笑間,她神色極為安然,還帶了點兒調侃。
“莫非是蕭公子近期看上了哪家女子,這般才找他做了香?”
蕭映竹平淡似水的視線看了過來,晦暗的深意隻顯露一瞬,又掩蓋與漆黑廣闊無邊的江海之下。
“姜小姐何出此言?”
“因先前府邸的那次言談。”
“蕭公子莫不是忘了?”
姜念笑吟吟的,剛想開口提起先前他拐彎抹角詢問香薰喜好的傲嬌模樣,借此調侃一番,來攪散目前怎麼也掩蓋不下的尴尬,誰知一轉眼對上他的面容,倏忽又止了聲。
不是因為突然想不出話講,而是此時對上他幽深的,僅限針對于她的,極具意味深長的面容。
就像揭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那層一直籠蓋下的薄紗。
蕭映竹那隐藏極深極好的控制欲,倏忽如冰山浮面般,露出其中一角。
而僅是這不介意的一瞥,便能從人心深處勾出恐懼——他倏忽展現出的控制欲也太過強烈了,幾乎是鋪天蓋地,嚴絲合縫地将中心之人密不透風地合攏,緊勒,糾纏,能夠契入心弦的,緊緊牢鎖着,刻骨銘心的體會到。
她神經緊繃,身體應激激素上升,突然就說不出話了,隻得愣怔地盯着他那绮麗如罂粟的眉眼看。
殷紅的罂粟花。
不知何時,他們距離變得極近了,夜幕下,蕭映竹面容無比清晰。
他淡淡凝視着她,唇邊弧度很淺,似笑非笑——好似已經不能稱之為笑容的笑了,幾近是面無表情。
瞳孔深黑,似籠罩住了一直遊移在外的獵物,就在那兒漫不經心的看着,一副縱容的模樣。
因為完全猜不出他所注視的落腳點在哪兒,也就不知在何時會忽然出手,扼住獵物的後脖頸,輕巧地提起來,幾近柔和地與獵物對視,憐憫而溫和地看着獵物做最後徒勞無功的掙紮。
被蕭映竹輕淡又柔和的視線盯地通體生寒,姜念隻覺全身毛孔都豎立起來,是遇到緊急危險時本能的反應,她下意識想要逃避,趕緊逃跑,趕緊逃出這裡。
這好像不是先前那稍微挑逗一下就不動聲色耳紅的蕭映竹了,這好像也不是那個先前總是以傲嬌态度關心問題的蕭映竹了。
他不像之前那麼好過關,好相處了。
他以一種全然柔和,又從容不迫的姿态,在不經意之間緩慢地插入所盯上之人的心間,落下鋪天蓋地的網,就那般輕輕提吊着。
而網中之人渾然不覺,好似還當今昔是從前一般快活地過着,全然不知外界悄然轉換的變化。
直到發現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逃不掉了。
四處皆是網。
她無路可逃,無路可去。
姜念忽覺心髒跳地猛烈,連着耳朵都有些嗡鳴起來。
和當時的壓迫感不同。
這次,她真有種被暗中人死死盯上,掙脫不掉的感覺。
不寒而栗。
……不是說好隻做暧昧關系嗎?
雖然夜間幽會。
其實也不算,僅是下來當叙舊罷了。
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毛骨悚然的感覺,她也不念及什麼禮儀體态了,隻想趕緊溜出這個涼亭。
心弦像是被細弦勾着,不緊不慢地拉着,在轉念起身想離開這間不妙的涼亭,這跟高懸空中好似不會斷的線,倏忽縮近又松弛,前後受力不一,“啪”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