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頓住步子,往前面走去。
走到一半,又回頭與一旁的部曲說道:“你們先往前走,我去問問看。”
想到手中還擔着個扁擔,部曲趕忙彎腰将其中一包配方劑塞到艾的手中:“等等,姜小姐去醉花樓前給我們配的這個藥劑帶上。”
被裝在小瓶子裡的棕色藥水在兩隻手接替間,晃了下水面,随即又被人穩穩地握在手心中。
“我知道了。”
艾的聲音淡淡,沒多少情緒,隻不過在瞥向老婦人時,神色隐藏起了那絲警覺。
“你們按原來的步程走,我稍後就來。”
得到命令,部曲低低應一聲,又融入了向前走的貨郎大部隊裡。
—
拿着手中的粉末包,艾試探地敲了敲院子門口,朝裡邊的老婦人道:“老婆婆,可有需用之處?”
老婦人望了過來,她的視線虛無定數,就像是順着聲音而尋來,遲緩片刻,微微搖頭。
“......”
艾站在原地沒動,僅是在老婦人的臉上打量片刻,道:“我們是自邊境而來的商販,攜帶着些此地所無的藥草。聽聞蒼郡市區内疫疠盛行,不知老夫人可有需用之處?又或是家中孩童有何需求?”
未等老婦人開口,她先是觀察片刻神色,再接着道:
“我這裡有一些現成的藥劑,願意敬獻一包,供老婦人試用。”
姜念大緻教得話是好久之前了,艾回想了半天,沒想起後半段怎麼說,隻好挑着方才說過的一個詞,随意編下去:
“若老婦人無所需,可否為小兒備一包試用?疫疠盛行,多備些為好,以防不測。”
這回,那木讷的老婦人算是有了反應,直勾勾地“望”了過來,透過艾的站位,也不知道在看誰。
艾凝望了一會兒,擡腿走過去,手中握着藥劑,彎腰俯身到老婦人的嘴邊:“剛才距離太遠,我沒有聽清楚,冒昧請您再說一遍?”
“......”
院子外的榆樹綠葉明亮,折射出光,映到艾擡起眼的眸底。
聽到耳畔那幾個模糊不清,若有若無的吐字,艾随即又直起身,有些疑問地朝老婦人身後的平房裡望去。
那窗戶隻留下了光秃秃的窗棂,窗紙被頑皮的孩童捅破了個洞,還未被人修補好。
但确确實實的沒有感覺到這個院子内除去老婦人之外,還有其他人在這兒。
下意識朝四周掃了一圈,那些村民還待在房屋裡,沒有一個出來的,像是害怕他們這些從外邊而來,陌生的“不速之客”。
道路上,僞裝成商販的部曲們已經走到了指定的地方,正掩在七峽山腳下的樹林裡,找了一處隐蔽的地方避讓着,防止被耕田回來的村民察覺。
艾再次垂下眼掃了下面前這坐在竹椅的老婦人,和老婦人微微點頭示意道:“既然這樣,我将這包配方劑帶到房間裡,給您的孫子試用一下。”
這老婦人說了句家中有孩子可試試,但怎麼不見人影?
艾手指捏着藥劑,疑問地朝裡邊的門走。
—
屋子裡頭空蕩蕩,幾乎除了些破舊的鍋碗瓢盆,一張桌,一把椅,外加一張床,就是再無他物。
艾推開門,手掌接觸到粗糙的木門上,站在門檻前打量了裡邊的擺設片刻,除去那有些幹燥的土味,也就隻感到一陣陰風往身體與門框的縫隙間鑽過,空空地鑽進她裝成商販的補丁袖子裡。
回頭望了眼那坐在院子正中間的老婦人。
老婦人弓着背,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白花的頭發拿了根簪子簪着,就如一具快掏空靈魂的軀殼,一動未動。
沒聽到阻攔的聲音,加上這地方看上去像是有可以探尋的線索的東西,艾不再遲疑,擡步進了室内。
—
秦覽騎着馬,望着那看似望無邊際,清一色的荒漠與發白的天,精神和身體上的疲憊達到了頂峰,着實不想往前走了,即便勒馬,找了快陰涼處席地而坐。
一旁的部曲也有些疲憊,但并不像秦覽這般身體發虛,隻是跟着秦覽望道路一旁的枯草坪上走。
越靠近邊境,這附近就越多巨大的石像。
石像被匠人雕刻的粗糙,擰眉從下往上看,隻能辨析出兩隻眼睛一張嘴,一個筆挺的鷹鈎鼻子。
它們在草坪上立着個頭,嚴肅地互看對方。
風沙揚起,卷走一片幹草,站在石頭下方,最容易被糊一臉的碎屑和沙子。
部曲呸呸幾聲,擡手抹把臉,轉頭去看那雙腿發軟,攤在石頭脖頸旁的秦覽。
他坐的位置低,角度找得好,那些風塵都避開他而望石頭的下巴飛去,再往高些,就是他們這群站在石頭前觀賞石頭樣貌的部曲。
就如同擇妃一般,那些風塵挑着身高合适的部曲,借着風力,啪叽一聲貼到部曲的臉上。
“……”
感覺到一雙無神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秦覽把手搭在腿上,有些困惑地擡了眼,往視線的方向看。
目睹一雙被風塵草屑包裹住的臉,莫名感到有些好笑,他即便随心笑了一聲:“不急,線路排查完,再去七峽山礦洞找到藥草,就可以回屏州了。”
部曲一把抹掉臉上的塵土,扯回到事務上,玩鬧的心思也就沒有了,心裡突然擔了塊石,變得沉甸甸:“我知道。”
“這次疫疠若是被姜小姐阻止的話,閣主......你覺得我們還需要去找藥草嗎?”
秦覽面龐上的笑容收起,顯得有些肅穆起來。他目光落到部曲的臉上,認真地說道:“即便姜小姐把後一場的疫疠控制住,那先前那一批患者,也仍需要我們去救助。”
“無論如何,隻要有治好的辦法,我們就一定要去做。”
“在洹都和東瀾起摩擦前,不能出半點馬虎。”
部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想了半天,回答道:“知曉了,是防止蒼郡的疫疠會傳播得更遠,傳到京城内吧?”
秦覽微微颔首,語氣沉重:“說不清之後的疫疠會不會再爆發。蒼郡一旦引起混亂,流民就會沿途而行,進入京城。那樣的局面是最不願看到的。”
就算疫疠這次止住了,原有的疫疠沒治好,現在看上去無礙,但之後還會再爆發嗎?他們預測不到。
為了避免後患,那就要在此刻除絕幹淨。
—
醉花樓
昨夜大雨傾盆過去,正午的陽光又是一片燦爛。
木地闆被陽光直射久了,就有些微微的發燙。
姜念從暖洋的室内直起身,揉了揉眼,捂了捂溫熱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