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桢垂眼看着手裡的炸彈。
趙夢書受了傷，這倆小孩到一點事沒有，照以往幾個小孩勢均力敵的情況來看，今天這事怎麼看都有點蹊跷。
黎桢不是個結果論者，他挺看重過程的。
再離譜的事情總要代入情境分析，黎桢看着幾個低着頭裝鹌鹑的孩子，道：“說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頭招呼那兩個男孩，他們這架勢明顯是和趙夢書一夥的：“你們也來。”
兩個男孩看着宋歸他們，哼了一聲，氣勢洶洶地跑上前。
幾個小孩七嘴八舌地将事情嚷了個大概，黎桢聽得頭疼，但大緻過程還是聽出來了。
大概是趙夢書想和言琪一起玩，拉她一起組隊，卻被與言琪同行的宋歸孟澤拒絕了。幾個小孩不服之下吵了起來，正好當時正在舉行考古比賽，他們勝負欲一上來，兩隊就那麼來了一場尊嚴戰，看哪個小組挖到的東西更多。
很老套的吵架原因，黎桢暗道。
趙夢書和言琪他們不是一個班的人，平時也不常會面，言琪他們也不知道他的異能其實是透視，在這場比賽中其實占盡了優勢，随便一挖就能挖到寶。
眼看兩組差距越來越大，宋歸一着急，就要往沙子裡埋炸彈，試圖将地裡的東西全都炸出來。
為了不暴露，他們特意找了最裡邊沒人的角落，搓了幾個延時炸彈，埋了後找了個地方就躲了起來。
奈何夢書也不知道宋歸他們的異能，挖着挖着居然也挖來了角落裡，一開透視就發現了他們埋的炸彈，跑過去一挖……就成了黎桢看到的樣子。
宋歸本來還自知理虧不敢說話，聽到這裡，卻忍不住開始嘟囔：“明明是他們先作弊的……”
黎桢聞言，低頭看向宋歸：“宋歸，看來你是覺得自己情有可原啊？”
宋歸酷酷拽拽的氣勢弱了幾分，還是小聲說：“誰讓他先作弊的，我又不知道他會過來。”
黎桢：“你既然覺得自己沒錯，你剛剛跑什麼？”
宋歸低下頭，想起夢書被炸傷後哇哇大哭的樣子，他的良心也有點不安。
雖然他現在的年紀還法理解“良心”的含義，但耐不住這東西作祟，他還是别過頭，扭捏道：“我會去向趙夢書道歉的啦……”
黎桢：“還要寫五百字的檢讨。”看着宋歸一瞬間瞪大的眼，他伸手比出“三”的手勢，“三份，你，言琪，還有孟澤，一份都不能少哦。”
哎，明明挺嚴肅的話題，黎桢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産生了幾分暗爽。
曾經加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終于讓他親手送到了下一代身上。這何嘗不是一種世世代代的傳承與使命呢。
黎桢覺得自己終于感受到了作為老師的責任感。
言琪攥着手，淚眼汪汪地擡起頭，腳底隐隐有離地的趨勢：“對不起黎哥哥，我們知道錯了……”
黎桢早有準備，用紙巾将小孩的眼淚擦幹，言琪頓時落地。
這小姑娘的異能挺好玩，是可以照自己的意志懸空飛上天，隻是總是會受情緒所控，眼淚一落就會控制不住往天上飛。
班裡上上下下的防撞條都是為這娃娃準備的。
被言琪的異能折騰過一段時間後，黎桢每回都會在身上備着紙巾。
“言琪，你們不用跟我道歉，應該去跟被你們傷害的同學道歉，”黎桢拍拍言琪的肩，“意外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們埋的炸彈，不能因為你們預料不到意外的出現，就不為你們的行為負責。……你們知道嗎？”
看着幾個小孩懵懂的眼神，黎桢沒說什麼，隻道：“好啦，快回去吧，做事逃避可不是大丈夫所為。雖然你們要實在不想道歉，我也不能把你們怎麼樣……”
幾個小孩擡頭看他。
黎桢：“……但我會在心裡鄙視你們。”
宋歸：“……我知道啦，我會道歉的。”
他拉起言琪的手，匆匆跑遠了。
一旁的兩個男孩瞪了宋歸半天，見人跑遠，也跟着跑了。
黎桢看着他們的背影，轉身走到考古基地前的長椅前。
程紹抱着書往旁邊挪了挪，給他挪出來個位置。
黎桢朝小孩露出個長輩式的微笑，安心接受了弟子的孝敬。他托腮坐在長椅上，剛剛發生的事，讓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些東西。
這個世界上的異能者其實很少。
這就意味着一旦人覺醒了異能，就天然擁有超乎于常人的優勢。
也意味着大多數異能者在察覺自己的異常之處時，并無他人進行參考，更無同伴在旁，告訴他們這是怎麼一回事，又要怎麼做。
他們要麼驚慌失措，多次碰壁後将異能隐瞞下來，甚至遠離人群，從此沉默孤僻；要麼竊喜狂妄，自以為我乃天下第一人，從此作天作地。
異能的覺醒幾乎完全随機，研究所至今沒研究明白異能的覺醒條件和規律。
獲得異能的，幾乎什麼人都有。
好人，壞人，窮人，富人，貪婪的人，真誠的人，狂妄的人，傲慢的人……在他們身上覺醒了異能後，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窮人乍富，好人得道，壞人有了助推器，狂妄之人也不再顧及。有時候用異能得到的好處多了，他們便以為世界就不過如此，宇宙皆唯我獨尊了，黎桢遇到過一些人……真心是中二病爆棚，不好對付。
索性這個社會上異能者不多。
但這群孩子，使用異能的能力與生俱來，很容易就将這種能力視為理所當然。他們總想不到後果，也缺乏承擔的能力，正确的價值觀還未形成，就更容易被帶跑帶偏。
黎桢想，政府建立這麼一所幼兒園，将孩子們聚在一起統一關照教育，未嘗不是為了杜絕這種情況。
黎桢轉頭，看見程紹還盯着他的書在看。
黎桢認識這小孩兩個月了，這小孩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展一個愛好，前兩天的愛好還是畫畫，今天又變成了看書。
黎桢閑着無聊，便想和程紹聊天：“程小朋友，再過一會兒可就要出去吃午飯了，怎麼不去玩一會呢？”
程紹耷拉着小臉，也沒看他，隻說：“沒意思。”
小小年紀充的一副大人模樣。
黎桢覺得程小友本人就挺有意思，笑道：“怎麼會？還是可以去試試嘛，說不定直接就找到人生未來的選擇了呢？”
他們來玩的地方叫成長小鎮，是個挺有意思的遊玩場地，可以讓孩子們去模仿體驗各種像警察消防員之類的社會角色。
黎桢說的這句話就是這個小鎮用來吸睛的宣傳語。
程紹的話裡帶着憂愁：“我在這裡找不到未來。”
黎桢：“……噢。”誰給這小孩灌輸了什麼青春傷痛文學嗎？
程紹說完就不理他了，拿着鉛筆可勁兒在書上寫寫畫畫，看着特别認真。
黎桢湊過去跟着他看，發現這小子看的書居然是《山海經》。
而且還不是少兒版。
黎桢見他看的實在認真，驚奇道：“程紹，這你看得懂哪？”
他要沒記錯，這書好像通篇都是文言文吧？
“看得懂一半。”
黎桢真心驚訝了：“這麼厲害，看得懂哪些？”
小屁孩小小年紀還懂得不少字嘛。
程紹說：“左邊那一半。”
黎桢于是湊過去，待看清書頁左邊的内容，頓時說不出話來。
程紹将視線從書本移到黎桢臉上，幽黑的眼瞳無聲地盯着他。
黎桢被他盯得臉色一僵，捂着胸口違心道：“哇……挺厲害的。”
“謝謝。”程小友滿意點頭。
黎桢：“……”
難為程小友對着一張介紹圖看的這麼認真，也算當得起他一聲誇贊。
到了吃飯的時候，也沒再發生過什麼事，黎桢起身，和程紹一起往集合點走。
還沒等走近，就聽見獨屬于宋歸的稚嫩童聲從遠處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