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途忙辯解道:“我是被你們的人蒙着眼睛抓來的,這地方是哪兒我都不知道。何況我這兩天一直在采藥熬藥,您派人看着我,自是知道的。”
“那還能有誰?”大當家氣得頭上冒火,忽然想到什麼,一拍大腿,“大意了,這段時間上山的就這麼倆人,定是那小刁婦!”
臉上的草泥一塊塊往下掉,露出下面的疹子和燙得發紅的皮膚,他也顧不得許多,匆匆拿上家夥事兒就要先去殺她。
明月自是早就不在房間了。
昨天晚上後半夜,她就在上山的那條小道的枝杈上系了紅布條,今天過了晌午,又一直在後崖守着,直等着二當家從草藤口穿過洞穴到藤網口上了崖,她的賓客終于到齊了。
此刻她正在洞口内等着風途來會合。
不一會兒,頭上有人喊她,是風途,明月忙吱了聲,問:“劍呢?”
聽到她的聲音,風途才砍斷爬繩跳下藤網,“拿着呢。”
“上面如何?”
“好得很,老大找不到你,老二老三以為他把你藏起來,非要他交出不可,我見官府的人都到寨門口了,就趕緊過來,不然還想看會兒戲呢!”
明月點點頭,将提前藏起的斧子交給他,“砍吧。”
“就這樣?”風途仰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山崖,“就那些吃白飯的官差,你放心?”
“我放心的是我朋友。”明月說着,率先揮起了斧子。
這斧子磨得倒是利,二人很快就把那藤網砍掉了。那些土匪想從這裡撤走,忽然發現老藤架的網沒了,又想從上崖的窄道下來,結果那裡的繩子也被砍斷了,一堆人撲棱棱慘叫着從兩人面前掉下崖去。
風途伸手捂住明月耳朵,将她掰轉過身,“還看,知道你膽子大了。”
離開洞穴,走出草藤口,二人找了一晚,終于找到了這邊寨頭和裡面留下看守的人。
風途問:“這些人怎麼辦?”
明月張望着,說:“去把寨子大門拴上。”接着從屋頂跳下,拿起火盆裡的一根燒火棍,走到院子裡那面銅鑼前哐哐敲了起來。
近處的寨匪,看見個陌生人闖進了寨子,還敲起鑼,趕忙拿上家夥事兒呼告衆人。
留在此處看守的人并不算少,一窩蜂擁了過來。明月拿出腰間雙斧,将最先趕來送死的幾人瞬間抹了脖子,衆人這才有分忌憚,後退幾步無敢上前。
“你們二當家的去對面吃喜宴沒帶你們,想來你們也就是些不堪重用的底下人,沒做出什麼大事兒,我可以放你們一次。上山幾年,做過什麼說清楚,放下手裡的家夥就可以走了。”
衆人面面相觑,覺得這人腦子有病,可又忌憚她砍人的功夫,都不敢先出頭。
明月又說:“你們的三位當家已經在山頭那邊的老窩被官府剿滅,不信的大可以去送死,不過提醒一句,藤網已斷,想回來是回不來的。”
此話一出,衆人相顧震驚,忽有人大喊:“大家一起上,給當家的報仇!”鼓動着衆人又要沖來。
風途握緊手中斧頭直接丢了過去,正中那人後腦,驚得衆人又安靜下來,回頭看向他。
“抱歉,沒忍住。”他懶洋洋活動着頸肩,說道:“好久出活了。”緊接着伸手緩緩拔出了背後的劍。
明月沒有理會他,繼續說:“誰先說,誰先走。這寨子已經散了,别白白賠了性命,到地下閻王簿上烙下個土匪的名兒,沒臉見祖宗!”
雙方僵持之時,有人站了出來,“我,上山一年,同鄉說能帶我發大财拉我入的夥,終日劈柴燒水,沒做過什麼害人的事。”
又有人跟随其後,“我是被劫了道,回去怕沒法交差被東家告到官府,迫不得已才入夥,上山兩年。”
有人開了頭,接下來就都好說了。
等到衆人說了一輪,明月站起身又問:“之前被綁上山的那些紅票,誰知道她們什麼下落?”
人群都不吱聲了。
“不說清楚,誰也别走。或者,”她拖來一條椅子,大咧咧坐下:“你們可以替對方說,誰先開口,我信誰的,算是立功。”
之前先站出來的人又第一個開口:“大當家的做了新郎,就賞給弟兄們。想不開的就跳了崖,有的丢了點就送回去了。我是沒碰過。”
“你沒碰過?那誰碰過?”
聽到她問,那人立刻低下頭,一時間衆匪人心惶惶,生怕被他指出來。
隻見那人微微側過頭,眼光看向近處一人,被看之人立刻炸了:“你看我做什麼?都是上山來的,誰能比誰清白!”他看向衆人,衆人都是一副心虛之相,“我看這小娘們就是故意的,她誰都不會放過,一起上,誰殺了她,誰就是新當家的!”
樹影遮住了陽光,遠山翠綠透明,一切安靜祥和,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明月從睡夢中睜開眼。
都結束了,反而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她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才能再次把它填滿。
少年就抱着劍靠在她身側睡着,嫩白的臉龐還沾染着未擦淨的血痕,微微顫動的睫羽上落了一隻張着翅膀的嫩綠色小蟲。
她伸手一動,風途就醒了。
兩人并排而坐,用靜默慶祝這次的勝利。
忽然明月轉過頭,沒由來地問:“你還喜歡我嗎?”
她看到風途眸中眼波流轉,既驚訝,又糾結,猶豫過後,終是淡淡說了句:“不喜歡了,我隻是來還劍的。”
“哦。”明月落寞地應了一聲,卻又點點頭,是在肯定他,“你走吧。”她繼續望着一望無際的曠野,如望着自己迷茫的人生。
“你的劍,我擦幹淨了。”
明月沒再看他,“放那吧。”
風途走後,明月在那裡孤零零坐了一日,直到黃昏,才想到自己該離開了。
起身時,卻發現自己雙腿發麻,怎麼也站不起來,仿佛這雙腿不是自己的一般。
寂靜空谷忽然傳出一聲悲泣,回響在布滿霞光的天際。
風途還是第一次見她哭,或者說是第一次聽見她的哭聲,以往落了淚她隻是任由眼淚向外流淌,察覺不到似的。
但她這次哭得很認真,聲音好大好大,即便遠到隻能勉強看見她坐在那裡的小小身影,風途都能聽清她每一下的抽泣。
他有些擔心,怕她背過氣去。
手背忽然感到一片溫涼,他低頭去看,是亮晶晶的水澤。
好像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卻靜谧無聲,悄悄在他手心聚成一片淚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