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踏入荒野,渴了便嚼草葉漿果,餓了就吃從土匪窩裡搜刮來的口糧。
人迹罕至之處,草裡蹦的,土裡鑽的,也都成了美味。
尤其是樹木裡長出來的一種蟲,色白如脂膏,形長似人指,身環節節,很是肥美。
找來根細枝削尖成簽,從尾巴根直插進去,再從頭帽上頂出來,兩個一串,擱火上烤得焦黃,吃起來有一種醇香的甜。
不過此刻,明月得先生火。她找來一堆趁手的石頭,用從土匪窩裡順走的斧頭一個個試了一遍,留下能擦出大量火星子的那塊帶在身上,剩下的圍在一起,又找來些幹草絨與削簽子餘下的木屑揉成團放在中間。
接着用斧子和挑好的火石對着絨團兩相擦擊,待到火星落在團上輕輕一吹,便有肥美的零嘴可吃。
耐不住天高水遠,心中孤寂,夜月當空之時,明月還是郁悶得緊。
她枕在手臂,遙看漫天繁星,聆聽耳畔蟲鳴,忽然有些好奇,“牡丹花該開了吧。”
無聊挑起一隻燃燒的木柴,就着萬裡星空鋪展的墨紙,随手寫下一封寄不出的家書。
“叔文你看,你想要的,便是這樣的日子嗎?”
她側過頭,看向躺在身邊的那把劍,可惜等了好半天它都沒有開口回答。
“你要是會說話就好了。”明月歎了口氣,不再看它,懶洋洋放下手癱躺在地。
她閉上眼,試圖勾勒出一道影子陪自己聊聊天,但或許是靈氣不足,總也召喚不來,便又放棄了。
“好想吃肉,這地方怎麼連個豺狼虎豹都沒有。”
習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吃不飽飯。飯吃不好,人沒力氣,空有一身武藝也白搭。
正念叨着,身周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明月當即大喜,一下跳起身來,拿上劍就要循聲而去。
可她剛走出兩步,卻又大失所望,那是個人,不是什麼野獸。
明月看向來人,冷冷道:“你又跟蹤我?”
“誰跟蹤你?我還想問怎麼是你,原本見這兒有光,想借個火順道問問路,得,現在又摸瞎。”風途走過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扔下條長蟲,“正好,你那劍再借我用用。”
明月坐回剛剛躺着的地方,斜仰起頭看向他,“你不是自己随身帶了火?”說着一拔腰間的匕首丢了過去,“用這個,擦幹淨還我。”
“這麼多天,早燒完了。”風途一把子接住匕首,拔刀出鞘,一時有些感慨,“這把刀還這麼鋒利。”
樹枝削尖串上蛇段,放在火上滋滋冒着氣,待到皮肉緊實打起卷,風途先分出一串遞給明月,“請你,就當是借火和刀的回報。”
明月早就饞了嘴,也不跟他客氣,接過斯哈斯哈吃了起來。
肚裡得了安慰,心境也好些了,她問:“你這打算去哪?”
“沒打算。這一路到處是你我的海捕令,甯王的殺手也遇見了好幾撥,要不是我太熟悉他們的氣味,早被抓回去了。如今看,隻能往更偏僻的地方躲才行,你不也是麼?而且,”
他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還得離你遠些,萬一他們以為我是跟着你,沒準尋着你的信,現在都到小茶山逮我去了。”
“哦。”明月淡淡應了一聲,并未在意。
如今各鄉各鎮,大多都在傳她這個“妖犯”的消息,更别提各大大小小的關口,便是道上歇腳的茶攤一天也得被問三次。
明月想不通,自己就這麼重要?
還以為她會回怼,不想這麼冷淡。風途偷瞧着她,實在看不出明月有什麼情緒,可他自己卻越來越坐立難安。
他想,明月可能真的不在乎自己,隻要自己不舞到她頭上,那對她來說自己就是個不生不熟的路人,聊得來随口問上幾句,聊不來便不理會了。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現了,傻子一樣,怎麼就一點不長記性呢。
風途看着手裡的肉串,有些懊惱。其實因為小時候夢中的經曆,他不喜歡蛇,隻是聽見她說想吃肉的時候,那條長蟲正好在他不遠處。
“我口味挑剔,這沒滋味吃不慣,告辭。”說着,他将肉串都遞給明月,起身要走。
“要不一同湊合一晚。”明月喊住了他,“這荒郊野嶺,在哪兒休息都一樣。”
說是湊合一晚,就當真是湊合一晚,明月沒再跟他搭話,在旁邊很快就呼呼大睡,第二天風途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隻剩一堆燃過的灰燼。
又這樣,就學不會道别嗎?
隐匿在硬石土與雜草枝葉間的腳印雖不如雪地那般醒目,好在這裡鮮有人迹,但凡有些不同尋常的痕迹,那都是她。
兩人再相遇,已是數十日之後。
此時明月正靠在一塊大石頭下,嘴唇發紫雙眼緊閉,大片的汗從額間落下,胸口起伏不定,神智似乎不太清明。
風途拍了拍她臉頰,“你怎麼了?”
“我好像……沒把毒蛇的毒囊弄幹淨,就吃了。”明月雙眼發虛,半睜開眼楞楞看着前方,也沒心思再問他怎麼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風途眉頭一皺,“你吃毒蛇?”
“糧早沒了,我老……惦記你那日烤的肉串,也想抓條來吃。”
“那也不能吃有毒的。”風途蹲下身攬住她雙臂搭在自己肩頭,背起她就跑,“吃多久了?”
明月弱弱回道:“快有……半個時辰,你要帶我去哪?”
“前面有溪水。”
好脹。明月覺得自己肚皮都快要被涼水撐破,掙紮着不要喝了,風途将她面朝下扶着,伸手扣進她嗓子,令她“哇”地一下吐了出來。
“明月,明月?”他按在她肩頭用力搖了搖,試圖将她喚醒,而明月隻是哼哼唧唧,垂着腦袋犯迷糊。
可惜風途也不會解蛇毒,焦急得直覺自己沒用,恍然惦念起她那庸醫前夫的好來。
若是他在,此刻或許還有些辦法。
深林幽靜,唯有溪水潺潺和遠處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