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一點一點被光亮所徹底覆蓋,所以從顧亦安這個角度看去,她能看到雕像破開的身體裡其實放滿了一些家具。
這很奇怪,顧亦安從未想過雕像的内部實際上會是這個樣子。
裡面的燈光非常溫暖,能看到家具的擺放,甚至還有一張看起來非常柔軟的床鋪。
顧亦安想要伸手去觸碰付蘇雨,但是她根本不能,手生生穿過了付蘇雨微笑的面龐,直到徹底穿透了她的身體,停留在了雕像表面盛開的一朵小花上。
花朵柔軟的觸感傳遍了她的全身,顧亦安看到了付蘇雨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可以這麼說,有兩枚瞳仁橫在了她的眼眶中,每一枚的形狀都各不相同。彼此融合交錯,扭曲着,又在顧亦安的眼前交織成了各種詭異的、沒有棱角的各色形狀。
“最喜歡哪一朵花?”顧亦安聽到了付蘇雨笑着的聲音。
她的笑很清脆也很悅耳,隻是如今在這般恐怖壓抑的氛圍下,顧亦安隻能警惕的去觀察四周。
她沒有回答,但付蘇雨也沒有流露出絲毫不耐煩的樣子。她隻是伸手兀自從自己的身體内,摘下了那一朵剛剛被顧亦安觸碰過的花朵,輕盈的伸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最美的瞬間隻是被付蘇雨記錄下了。當花朵徹底脫離了她的身體,花已經瞬間枯萎。柔軟的花瓣無力地耷拉了下來,因為觸碰而不斷地搖晃。
付蘇雨盯着那朵靜靜躺在她掌心的花瓣,隻是輕輕歎了口氣,自顧自的開口了:“這裡所有的花朵都是小鎮裡供奉我的人送的。她們每次來我身前祈禱時,都會帶來幾朵亦或者是幾束花。我以前最喜歡花了。不管是什麼花朵,我都非常喜歡。隻可惜,現在的我早已經無法聞不到了。”
“那你是神還是付蘇雨?”聽罷她的一番話,顧亦安乘勝追擊問了上去。
可付蘇雨隻是笑着搖了搖頭,又耐心地解開了顧亦安的心結:“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付蘇雨,還是小鎮所有人口中的、所謂的神明。我隻知道從我出生起,我的父母就想要造神。他們熱切希望我是天才的同時,又會獲得與人打交道的熱絡能力。他們劃開了指尖的血,用鮮血在神明面前祈禱我生來便是十全十美。”
“我從幼年記事起就被灌入了這般扭曲的思想。所以我努力了,我甚至拼命的努力,努力到已經聽不見外界一切喧嚣的地步時,但仍然是達不到他們的期望。我看到他們明亮如燈泡的視線裡越來越黯淡,每日的咒罵與冷暴力讓我難以進行正常的生活,直到生了弟弟…”
“所以這是重男輕女?”顧亦安問道。
“有點吧…”付蘇雨無所謂的笑笑,又接着說道:“我小時候還沒有‘重男輕女’的這個概念,隻知道自從弟弟出生後,父母的笑容多了許多。而弟弟在他們眼裡,作為一名‘男性’,自然比我要優秀許多,更别提弟弟的身體裡擁有他們想要的一切,所以父母輕而易舉地就放棄了我。”
“不過我卻樂得開心。因為當他們徹底不聞不問我時,我才擁有了想要的自由。後來我的高考成績優異,在他們眼裡不值一提,覺得女孩讀書就是浪費金錢的成績,讓我得以選擇了一所離家很遠的大學。當我知道從小喜歡的戲台班子來到這座小鎮裡時,我的第一感覺是慶幸。所以後來我來到這裡,也打聽過為何戲台班子會選擇這裡,隻知道能再一次聽到她們表演的消息我的心情非常雀躍。”
大概是太久沒有與人類交流,付蘇雨的發音有一種奇異的清冷感。她的咬字非常别扭,又會讓顧亦安恰到好處的聽到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訴說起過往時,付蘇雨的神情非常平靜。枯萎的花朵還依依不舍的黏在了她的掌心,她好脾氣的撥弄着柔軟花瓣,又接着叙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等到我徹底有能力後,我沒有再打聽父母的消息了。待在這座小鎮裡讓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心安與放松,于是我就在這座小鎮定居裡下來。但他們很明顯不想這麼放過我,隻要我還活着,就還有利用價值。”
“即便是我住在了這座與世隔絕的小鎮,但還是能聽到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父母在找尋我的消息,他們千方百計的試圖用各種手段逼迫我就範,他們想要抓我回去做交易,讓我去結婚,一想到會成為一個陌生的附屬品,我就想笑。”
“但是他們錯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心心念念的神降并沒有落在弟弟的身上,而是落在了我的身上。神本該是沒有性别的,但那晚我聽到了神安慰我的話語,我能感受到她輕拍着我的背,安撫我入睡的一切感觸。我的父母并不知道這些,他們花費了大量的精力與時間,将一切的希望都給予在了我弟弟的身上,找不到我的人後,他們就開始破壞這座小鎮。”
“當我去劇院裡欣賞戲台班子的表演時,他們雇人放火燒了這劇院。戲台班子的人都在努力疏散觀衆從安全出口逃離,可是劇院太久太破了,整個小鎮都彌漫着一股沉悶的氣息,鎮上的年輕人很少,就連觀看表演時的觀衆,大部分也是沖着免費的噱頭來觀賞的。”
“也就在那時候,我知道了一切。我擁有神的能力,我能看到自己的所有。可并非我就是神,更多的我算是一種神的信徒。但我知道這些結果的時候已經太晚了,灼熱的大火彌漫上了整個劇院,我拼盡全力也隻能将戲台班子的所有人的靈魂儲存在了那些紙人裡。”
“我聽到了最後的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