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萊爾希随海德裡希來到舊城區，借住在格蕾塔的公寓中的第二周，81号帶着特奧多爾回到了白塔。

特奧多爾越來越頻繁地在夜半醒來，到最後所有的鎮靜藥物在他身上失去了效果。一種特别的“迷失”症狀在他的身上慢慢顯現，好像患上了分離焦慮症的家貓一樣，他開始整夜抓着81号的手不放。

主治醫師對特殊人類的精神異常束手無措，因此隻能同意将他送回白塔。同時和他一起回到白塔的，除了81号外還有阿德勒的副官，一位名叫林嘯的哨兵。

在白塔的走廊裡，特奧多爾似乎并不意外能遇到萊爾希。

女孩站在教室外，正趴在低矮的窗沿聚精會神地望着内部。格蕾塔正在給孩子們上課。全息屏在她的手中不斷變換着，特奧多爾看出來她正在講授這座城市的曆史。

萊爾希和孩子們一樣正聚精會神地聽着，絲毫沒有覺察到身後的特奧多爾。

實際上，真正能引起她興趣的内容并不多，等到格蕾塔講到無聊的理論部分，她便打起了呵欠。

“您好，首席。”她向着玻璃上特奧多爾的投影打招呼。

特奧多爾因為右側肩胛骨骨折依舊打着石膏，吊着右胳膊。他騰出左手，下意識地想要和梅爾維普一樣揉揉女孩的頭，但突然意識到這個行為不太妥當，左手懸在半空，不知該作何動作。

好在萊爾希并不在意他的冒犯。她轉過身，面對着他，向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接下來一段時間，承蒙您的關照。”她說着，“重新自我介紹一下，首席，我是萊爾希·希默爾，廢城區的向導領袖，也是前任白塔首席向導，萊文·希默爾的養女。如今隸屬于反抗軍組織‘達摩克利斯之劍’。”

她毫不掩飾，落落大方。

特奧多爾點點頭。

“您對我的身份似乎并不意外。”

“猜到了。”他說，依舊有種恍惚感。大概是“迷失”的後遺症。萊爾希也看出了這一點。

小姑娘的精神體就開始無意地在他四周試探着。但81号築起的精神屏障太過牢固，即使他短暫地失去了與他的向導的共感，外來的向導想要進入他的精神圖景也很難。

哨兵的态度很強硬。他的屏障實在是毫無漏洞，萊爾希隻得放棄侵入。

“當年是希默爾先生的許可，我才能留在白塔，我很感激他。”他說着，眼神并不在萊爾希身上停留，而是透過玻璃落在了身後某個人的身影身上，“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81号止住了腳步，停在了轉角處。

“女士，不知道這座高塔是否符合你的想象。”

他的目光落到瘦小的女孩身上，接着說，像是喃喃自語。

“我是被抛棄的孩子，是這座塔收留了我。”

萊爾希并沒有料到特奧多爾很平靜地向她說起了自己的過往。

這個故事該從哪裡講起，特奧多爾自己也不知道。

很多幼時的記憶已經模糊，但白塔的向導們從不避諱向他談起他的身世：被路過的向導在月牙湖邊撿到，又通過襁褓中的銘牌得知他的出身。她們央求當時白塔實際的掌權者萊文，把這個可憐的孩子留在了白塔。

彼時她們并不清楚這個孩子也有着特殊的基因。她們把他當做普通人類撫養長大，也同白塔的孩子們一起學習。萊文找到了通過銘牌找到了他名義上的兄長海德裡希，通過基因檢測确定了他們的血緣，半大的少年也是從那時正式成為他的監護人。

白塔是“家”所在的地方。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

他度過了相對來說無憂無慮的童年。畢竟他的身上沒有肩負任何人的期待，所有人隻希望這個天生白化病的孩子平安長大。

他被确認确實擁有哨兵的能力後開始接受哨兵的訓練，直到他十六歲可以獨自謀生以後成為了一名雇傭兵。他從開始接受哨兵的教育後與向導們漸行漸遠。也是在那一年，海德裡希悄無聲息地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做雇傭兵比在軍隊任職更加自由，但在沙漠無止境的漂泊生活還是讓他感到不安。每一次離開這座鋼鐵巨獸時他都會不自覺地望向它所在的方向，好像這樣他就永遠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一樣。

“起初我隻是想要聽到他還活着的消息。”

死神的陰影在遼闊無垠的黃沙裡無處不在。他看過太多死亡，很多人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的身邊。剛剛還在營地裡談笑的人，轉眼間就會消失在漫漫黃沙中。

你會害怕嗎？格蕾塔這麼問過他。

當然害怕。

我見過太多死亡。

他的身上沒有任何人的期待，他活在自己的期待中，活在他期待的虛假烏托邦。

這次朊病毒事件将特奧多爾多年來所有的信仰一點點全部敲碎。

那不是家。

那是想要将你剝皮抽筋，敲骨吸髓的地方。

“你又是為何離開的呢？萊爾希？”他問。

玻璃窗内，格蕾塔的聲音依舊昂揚富有激情。她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裡仿佛另一個人，自信，毫不露怯，仿佛空中的飛鳥。

兩個少女的視線交疊。萊爾希的手放在玻璃上，描摹着另一個人的身影，她說：“我想要自由。”

你是不被期待誕生的孩子，我是背負着他沉重期望的孩子。

她的能力太過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