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許是被稱做“愛”的，在他短暫的生命中從未獲得的情感。

他無法理解，集群無法理解，他向自己發問，永遠無法得到答案。

隻是拙劣地模仿着年輕哨兵那熾熱的情感。

冰冷的身軀被溫柔地包裹住。

81号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人類胸膛中跳躍的鼓動，屬于生命蓬勃生機的鼓點聲，一下又一下地叩擊着他的心扉。

再也抑制不住的情感噴薄而出。

首先被打開的是嗅覺。

空氣中每一個分子都被受體仔細地辨别，他可以清晰地識别屬于81号的每一種奇特的味道，盡管肉身已經湮滅，屬于他的向導素信号依舊清晰。

凜冽如同冬日的寒風，帶着極強的侵略性，粗暴地湧進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像在标記自己的所有物。

随後被打開的是味覺。

舌尖糾纏不清，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對方的味道，冰冷的，無機質的。

本能地想要将對方拆吃入腹，讓味蕾仔細地品味血肉的滋味。

然後是視覺。

青年俊朗的面孔印在灰藍色的瞳孔中，他可以清晰地看到81号人造肌膚的紋路。

他覺得自己有些貪心。

想要更仔細地将他的面孔映在自己的腦海中。

聽覺打開。

機櫃運作的響聲逐漸清晰，混合着細不可聞的急促呼吸。

最後是觸覺和本體感受。

蟒蛇的鱗片滑過皮膚的感受細膩光滑，和81号冰冷的肌膚有着相同的觸感。

被打開的屏障下，輕微的觸感也能被無限放大。

如同墜入無邊的湖底，被溫柔的水流包裹。

意識海在此刻交融。

昏暗的地下室内他們緊緊相擁。

直到相互融合，成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直到宇宙盡頭，直到精神的死亡将我們分離。

81号從特奧多爾灰藍色的眼瞳中看到了失控的自己。

青年哨兵笑着。

“我愛你。”

簡單的三個字，特奧多爾說得很慢很慢。

在公寓狹小的房間内，在白塔秘而不宣的角落裡，在夜半核心區的病房内……

曾被篡改的記憶如同海底的冰山浮出水面，夜半床邊低聲的喃喃自語此刻正清晰地映在他的腦海中。

“其實你可以更坦蕩一點的。”哨兵在他的向導唇邊輕啄，“無所謂你是誰，是我選擇了你，親愛的。”

從我選擇你的那一刻起，我們的命運就交織在了一起。因而我可以接受有關你的一切。

所以請對我更坦誠一些，請你對我更依賴一些。

過去的事情已成定局，囿于過去隻會原地踏步。

所以他不在意過去的欺瞞和背叛。

他更想珍惜前路。

是這樣嗎？你是這樣想的嗎？

明明胸腔裡跳動的是一顆機械心髒，81号還是沒由來地覺得自己的心髒傳來一陣一陣的絞痛。

強烈的情感幾乎要把他殘存的理性完全吞沒。

不自覺緊繃的眼角，狀似淚滴的液體從那裡滑落。

抛棄肉/身之後，一同被抛棄的還有曾經作為人類的情感。

自诩于更高維度文明的代理人，被奉上神座高高在上地蔑視衆生，去嘲弄人類情感的泥濘不堪。

可是他卻忘了自己身為人類時也曾如此熾熱地渴望一份愛。

你在哭。

是啊，我在哭。

所以我待在他的身邊時，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成為一個人類。

害怕他得知自己對他的利用，會害怕那拙劣的謊言被拆穿。

因為棄貓效應沉溺于自己構建出的虛假的愛意，以為能依靠觀測者的小把戲永遠能活在自己謊言構築的溫柔的桃源鄉。

“我很高興你願意向我坦誠布公。”

“你是人類也好，非人也好，我都不在意。”

這八年的相處和陪伴生出的感情是無法替代的。

但特奧多爾隻有一個念頭。

太好了，81号一直都是81号。

沒有人悄悄地從他的身邊搶走，或者是取代了他的向導。

特奧多爾的瞳孔慢慢失焦，灰藍色的眼睛漸漸蒙上一層水霧。

那雙眼睛很漂亮。恰到好處上揚的眼角，近乎透明的睫毛，微微泛紅的眼眶，和那雙像極了這個世界霧蒙蒙的天空，卻又無時無刻飽含着熱烈情緒的灰藍色虹膜。

抛棄的孩子被收養他的的向導們給予了滿溢而出的愛。

因此他可以毫無保留地捧出一顆永遠赤忱的真心，無條件地信任，永遠真誠熱烈，永遠不被現實擊垮。

而在真正的鍊接搭建起的那一刻，81号終于意識他所給予給他的無法回報的，迸湧而出的愛意。

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如同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的愛。

不需要謊言也能得到的愛。

少年的情緒近乎崩潰。

在那份深沉的感情面前一切存在都能被重新定義。

他以仿生人的姿态模拟向導的能力，以向導的身份留在白塔，即使他清楚的知道肉/體死亡以後他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一個向導。

現在他被眼前的哨兵認可，鍊接。他們成為了彼此獨一無二的存在。

原本屬于他的認知裡，他不再是人類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