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琥珀色的瞳孔暗淡下去,臉上又恢複了熟悉的冷漠和疏離。
“女士。”聲音變為冰冷,無機質的機械音,“我為他的惡作劇向您道歉。”
匕首停在半空,萊爾希透過他的瞳孔看到了特奧多爾的面容。
哨兵失神地望着監視器上那張熟悉的面孔,耳邊穆溪雲的聲音逐漸模糊,變作一陣模糊的電流音。
他慢慢地走過并列兩旁的機櫃,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數據流構成的淺藍色虛影。
“别過去!”
暗處傳來一陣近乎嘶啞的咆哮聲,将特奧多爾從夢遊一般的狀态喚醒過來。
林嘯幾乎是三步并作兩步狂奔上前,用胳膊卡住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極其迅速地掏出手槍抵住他的太陽穴,不顧他的意願拉着他連連後退。
林嘯的瞳孔呈現鮮紅的血色,力氣大得驚人。
特奧多爾被他卡着,近乎窒息。但似乎是怕他逃脫,完全沒有放松一點的意思。
他就這麼被迫聽着林嘯在他耳邊極為禮貌從他的向導問候到他的兄長以及祖宗十八代,還有無辜被波及到的阿德勒。
奇怪,渾身使不上力氣,意識也好像在神遊,他好像有種靈魂飄在上空的奇異感覺。好像眼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境。
他在這裡證實了他的猜想。沒錯,萊文在穆溪雲死前将她的意識上傳,女人化作電子幽靈存在于這台算力強大的超級計算機内。
他想起幼時穆溪雲給他講過的東方志怪,有一種叫作畫皮的妖怪。本身是一具骷髅,可以剝下美女的皮囊套在自己身上,然後變成人的模樣誘惑好/色之徒,吃掉他們的心肝。
有那麼一瞬間,在他快要觸碰到那個影子的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很多零碎的回憶片段。斷斷續續地如同碎紙片在空中翻飛,然後林嘯一下把他從夢境拽回了現實。
說實話,他有點生氣。
猝不及防地,特奧多爾猛然發力掙脫,然後狠狠地咬上那隻胳膊。
腥甜的血液湧入口腔。
林嘯隻是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轉手就丢開手槍,用空出來的手拽着特奧多爾的領子,硬是半推半就地将他拽到機房外,直到機械門緩緩閉上。
“阿德勒是怎麼忍受你這種性子的。”林嘯癱坐在地,撕下衣服給自己包紮被他咬傷的胳膊,“在完全不清楚機房内部的情況下硬闖,你在找死嗎?”
特奧多爾沒有回答他。
他完全木然地躺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
“我說,你完全沒有懷疑過那麼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在你身邊像幽靈一樣纏着你,接近你是毫無目的的?還是說你蠢到相信那是愛情?”
林嘯說話有點語無倫次。
他瞳孔裡那抹血色正在慢慢褪去,變成正常的黑色。
“你不是要見尤利塞斯嗎?我帶你去見他。别**再傻乎乎地往那個向導挖好的坑裡跳了,行不行?”
……
白塔内,天台上,塞勒涅伸手抹了一把臉。滿手的血污模糊了少女半張臉龐,地面上蜿蜒的血迹很快暴露了她的行蹤。
戴面具的高大男人将她整個人拎起。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掙紮了,任憑男人如同拎起幼獸一般将她放在肩上。
“執政官閣下……”少女慢慢阖上雙眼,聲音氣若遊絲。
“她沒事。”海德裡希換了一個相對更舒服的姿勢懷抱着少女,“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塞勒涅有些不自在,身體是僵硬的,整個人精神高度緊繃。
“鬼魂。”她說,“我看到了舊時代的鬼魂。”
海德裡希的腳步一頓。
不遠處,工會的倉庫裡,梅爾維普躲在巨大的集裝箱後,捂着流血的小腹,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軍靴踏在地闆上的聲音由遠處慢慢靠近,接着一聲蒼勁有力的呵斥聲傳來。穿着黑色軍裝的男人停在離她不遠處。
“站住,克倫威爾。”老裡昂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從她身邊走過。另一邊一位二十多歲的青年跟在他的身後,目光短暫地落在女人藏身的地方,向她示意不要驚慌。
“沒有許可不允許進入倉庫。克倫威爾上士,抱歉。”青年先一步上前,擋在老裡昂和穿着軍裝的男人之間,臉上挂着一個标識性的笑容,“您也知道,最近城裡很亂,我們也是迫不得已。”
克倫威爾指着腳下新鮮的血迹,有條不紊地開口道:“先生,現在有一位通緝犯藏在這裡呢。”
“那大概是新宰殺的牲畜,上士。”青年依舊保持着微笑,“你說通緝犯?如果我們見到了,會向将軍報告的。”
軍官自知拗不過這隻狐狸,悻悻而去。
等到腳步聲遠去,青年折返回她的藏身處。
“出來吧,德爾菲娜技術官。”青年看向角落裡面色蒼白的梅爾維普,“我奉執政官之命而來,保護您前往廢城。”
“海德裡希在計劃什麼?”梅爾維普強撐着站起身,“我又怎麼能信任你?”
一直沉默的老裡昂用拐杖輕敲地面,開口說道:“女士,以老頭子我的名義做擔保。”
“爺爺,我來說。”青年彎下腰,将梅爾扶起。
他小心地取出她小腹内的子彈,又用紗布包紮好傷口。
沒有麻藥,梅爾維普隻能緊緊咬着布條,才不至于讓自己疼昏過去。
“南希,秘密警察。”結束包紮後,青年迅速調出自己手環上的加密數據向梅爾展示,“執政官已經秘密重啟有關當年‘普羅米修斯計劃’的調查。”
“科學理事會内存有的資料顯示,您是最後一批參與了該計劃,目前行政等級最高的技術官。”他接着說道,“因為私人原因,執政官現在不方便前往廢城回收資料,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梅爾維普顯然有些吃驚。
“……軍事委員會内部怎麼了?”
南希擡頭看向女人。
“執政官将白塔的首席哨兵流放至廢城後,諾裡斯将軍重新奪取了城市的控制權。”男人的臉上看不出他的情緒,“執政官現在需要能将他徹底定罪的證據。”
“所以諾裡斯要殺我。”
南希點頭。
“應該還有一個原因。”
“這話或許不該由我來說。女士,作為普通人類,我無法理解阿德勒少校,還有你們特殊人類,”年輕的秘密警察語氣誠懇,“但爺爺是經曆過那個時代的,他相信特殊人類對這個城市的未來不可或缺,所以我也願意相信你們能夠扭轉那位先知的預言。”
“我相信執政官閣下所做的決定是有益于維爾斯特的,無論那是怎樣的未來。”
青年笑起來有一對好看的酒窩,連梅爾維普也被那種情緒感染,緊繃的精神一下放松下來。
而在她放松下的那一刻,青年揚起的嘴角慢慢地落下,恢複為一個極為冷漠的表情。
……
81号肩上扛着精神力透支後昏睡的萊爾希,緩慢地走在布滿潮濕苔藓的階梯上。
“我偶爾也覺得,你們之間如果能好好把話說開,他未必不會站在你這邊。”
通訊的另一端,海德裡希發出一聲嗤笑。
“我從來沒答應過你那件事。”
“我不會為了我的理想獻祭我弟弟。”
男人的聲音堅定,不容置否。
“作為代理人,你比我更清楚。”
“你不想與他共享新世界?”
“我是為他開創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