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維爾斯特擡起頭，那随處可見的紅色光點，象征着極權統治下無孔不入的監視。

或許是對這種控制過于習以為常，又或許是廢城中的監控密度不比主城，她都快要忘記這種時時刻刻像幽靈一般的監視器的存在。

現在，“它”正存在于81号琥珀一般的雙眼之中。

梅爾維普還來不及從迷失的狀态中快速調整過來，思維仍然處在極度混亂的情況下。

81号的行動迅速而有效。鍊接被他切斷以後，梅爾維普渙散的瞳孔得以重新聚焦，後知後覺地開始大口大口地攝入新鮮的空氣。

她的額頭滿是細密的汗珠，心髒的鼓動急促，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

她合上雙眼，那鏡花水月一般的夢境早已沒有了蹤迹，意識沉入一片漆黑之中，沒有了任何回音。

再次睜開雙眼，闖進視線裡的是萊爾希憂心忡忡的臉。少女一把摟住她的脖頸，話裡帶着哭腔：“剛剛怎麼喊你你都不答應，你吓到我了梅爾……”

她伸手拭去少女眼角的淚，勉強向她擠出一個笑容，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她又回頭看見了81号。一切已經恢複如常，好像她剛剛看到的情景隻是一場幻覺。

但她剛剛确是實實在在地被強行拖入了精神圖景，還險些在裡面迷失。這場短暫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的夢境卻恰恰好又印證了她那一瞬的猜想。

“親愛的，等等我。”她安撫性地撫摸着萊爾希的背，又在少女的額頭落下一個吻。

她推開暗門，走下階梯，順着81号留下的痕迹找到角落裡的仿生人向導。

81号的臉無表情時格外地冷漠疏離，好像一塊硬邦邦的冰塊，隻有這時才會偶爾想起他不過是一台有着人類外形的機械。

她也曾好奇過，為何81号的行為邏輯會偶爾表現得太像一個人類而非人工智能。

如今的維爾斯特沒有可以造出這種完美造物的技術和材料，因此她曾以為81号也是前文明的遺物。

而如今一切問題都有了答案。

“在‘普羅米修斯’計劃中被上傳到超級計算機内部的意識，獨獨你有能脫離計算機獨立行動的仿生人身體。”

81号轉過頭來望着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仍亮着微弱的光。

“但你身上仍有着和特奧多爾的鍊接。所以我猜，對于向導能力的研究其實一直被限制住了。那種能力來源于意識，或者說得更缥缈一點，根本不來自于我們的文明，而是更高維的存在。”

“因為位于更高的維度無法被感知，因此你們也需要一個實體來和這個文明接觸，篩選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存續我們的文明，而是加入你們的文明。”

梅爾維普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一般，長舒一口氣，接着問道：“我猜的對嗎？觀測者81号。”

81号點頭，肯定了她的話。

“我們是什麼時候被看見的。”她的話如同喃喃，“從前文明造出這台超級計算機的時候？”

“從新文明的先行者踏入這片廢墟的時候，女士。”回答她的是冰冷的機械音，“我們本同源。”

“我明白了。”她低頭輕聲笑着，“從一開始，維爾斯特就是那個25号宇宙。”

回答她的是沉默。

“從一開始我見到監視器内穆的影像，我就有一種猜測。不過最開始和地外文明無關，隻是想到了萊文實驗的一個漏洞。但是你的存在，81号，我有了一種更新的猜測。”

“将意識比作血液，完全适配的供血者血液最後一定會和受血者原本的血液混為一體。超級計算機内部是否也是這樣一種集群意識，隻是因為你有獨立貯存那位少年向導意識的電子腦，所以不受集群意識的影響。”

“或者是因為在地底的生活讓你患上了嚴重的解離性身份障礙，産生了兩種以上的人格，隻有其中一個人格受到集群意識的影響更深，而另一個人格獨立。但現在，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不是那麼重要了。”

她望着眼前的青年，臉上依舊是那種漠然的表情。

“但即使是集群意識本身，就像是蜂群，也會有蜂後的存在統領整個蜂群。所以我更好奇的是如今主導這個集群的意識是誰，會是你嗎？81号？”

81号點頭。

梅爾維普先是一怔，接着放聲大笑，笑到近乎失聲，啞着嗓子繼續問道：“如今我擁有知曉這一切的資格，是不是意味着我在你所推演的未來裡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

“你很關鍵，關鍵到我無法讓你現在即接入大群，女士，你也是适格者。”

冰冷的機械音裡聽不出青年的情感，不過仿生人的面部表情在那一瞬間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她很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一瞬間的憐憫。

“如果我拒絕呢？”

她的話音還未落，81号就立刻回答道：“你無法拒絕。”

“因為我精神圖景已經和你們相連。”梅爾維普慢慢冷靜下來，“無論我在哪裡，隻要你想，你就可以強行讓我的意識接入計算機内部。因為你同樣也可以強行斬斷這種連接。”

“你不期待永生？”81号歪頭看向她，稚嫩的少年聲音中滿是不解。

“不是所有人都期待永生。”

“那你想要什麼。”

“我已經得到我畢生所求。”

“我不明白。”81号的聲音模糊，好像發聲的電子元件壞掉了一般，夾雜着細微的電流聲，甚至有些失真。

梅爾維普能很明顯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識在慢慢解離。

對周圍的感知變得遲鈍，視線漸漸模糊又清晰，青年的身形變作少年向導的模樣，琥珀色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懵懂又天真。

“你以這副模樣見過多少人？”

周圍布滿青苔的牆面消失，變作一片不知邊界的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而對如今眼前的一切梅爾維普僅有漠然。

“萊文，穆溪雲，海德裡希，甚至霍爾格。”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對這片構築出的空間不太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