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昔聞認真看向她。
他看人的時候非常誠懇,讓對方有一種無與倫比的被認同感。
那種感覺很奇妙,但陸書嶼就是莫名覺得,他理解她。
“不是逃避,”顧昔聞聲音輕柔,“這隻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
“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這些大道理,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能,所有的事情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陸書嶼輕聲笑了起來。
冬日的青城冷風呼嘯,風掃落葉,但此刻,陸書嶼卻覺得眼角有些溫熱。
口腔裡淺淡的白葡萄酒香氣翻湧上來,不過隻喝了半杯,她都覺得自己要醉了。
“我知道的,你看我這麼聰明,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不是我的錯?可這根本沒有用。”
“我改變不了任何事,改變不了發生的過往,也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陸書嶼輕歎口氣,“她是我的母親,而我的父親,其實與她本質是一樣的。”
可能喝醉了吧。
陸書嶼想,她竟然跟顧昔聞說這些。
但是說出來之後,她真的覺得輕松許多,這些話,她也隻跟瑤章老師說過。
她畢竟隻有這一個朋友。
她跟顧昔聞才認識短短一天,兩個人彼此完全不了解,他也不是她的朋友。
但她就是想要訴說。
莫名其妙。
“作惡者讓人厭惡,但冷漠旁觀者卻讓人心寒,我母親是非常強勢的人,在我出生之前,她控制的是我的父親,要求他努力工作,積極向上,為這個家付出一切。”
“我不知道那時候他是什麼性格,但我能知道,他以退讓和回避選擇息事甯人,自從我出生之後,被控制人變成了我,因為相比控制一個成年人,塑造一個孩子的成長更簡單,也更有成就感,我可以完完全全按照她的要求長大。”
陸書嶼不去看顧昔聞的面容,她自顧自地說着。
“在成長的過程裡,我不是沒有跟父親求助過,每一次得到的都是敷衍和口頭上的安慰。”
“這不是挺好的?你媽也是為你好,你看她多辛苦,你要為她考慮,這個家不能沒有她。”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你看你能考上華大,都是她的功勞。”
“每一次他都做和事佬,選擇息事甯人,每一次,他都不肯站出來,哪怕為我說一句話也好。”
“相比我母親,我最恨的是他。”
陸書嶼第一次對外人說恨這個字,莫名的,她就是相信顧昔聞能理解她。
她端起酒杯,又狠狠灌了一口酒。
微甜辛辣的酒業入口,似乎可以撫平心間的所有創傷。
“在我的人生裡,父親是缺位的,”陸書嶼說,“他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
“我甚至覺得,當年會生下我,是他為了逃避控制而選擇的手段。”
隻要過的好,自己能不被高壓控制,她父親就不在乎女兒如何痛苦。
“還好有我奶奶在,我能短暫逃避出來,我唯一感受到親情的時候,就是奶奶給我做蒸雞蛋。”
陸書嶼呼了口氣,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說完,她覺得痛快很多。
“我很感謝她,也很懷念她。”
顧昔聞一直安靜聽她講述,直到此刻,他也跟着呼了口氣。
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陸書嶼的這段過往,他會這樣難受。
一顆心仿佛被人拉扯,撕裂,用力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痛苦蔓延,就連白葡萄酒也失去了甜味。
苦澀而麻木。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體會。
唯一的一次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是十年前路燈下的驚鴻一瞥。
以至于與陸書嶼重逢,他依舊能清晰記得當年的畫面。
那一日的細雨,晚風,昏黃路燈仿佛成了一幅畫。
一直印刻在他心裡。
時隔多年重新回憶,他才慢慢品出不一樣的滋味來。
現在亦然。
他雖然沒有戀愛經曆,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讀書和工作,但他卻不是萬事不知的單純少年。
落地窗外霓虹燈閃爍不停,摩天輪依舊孜孜不倦地運轉。
在那上面,不知道有多少有情人,體會着冬日的晚風。
顧昔聞忽然意識到,當年的心跳加速,其實就是心動。
而現在的疼痛,也是因為心動而帶來的心疼。
從重逢至今不過二十四小時,他再一次無法抑制地為她心動了。
愛情總是莫名其妙,卻又獨一無二。
相隔十年,依舊會為同一個人心動。
喜歡一個人,可以是日久生情,也可以是一見鐘情,顧昔聞想來,自己對陸書嶼就是一見鐘情了。
在他的人生計劃裡,愛情從來不是重點,甚至他一早就不想結婚生子,把這髒污不堪的基因延續下去。
當年他不知自己心動,又因堂弟的那一句話而故意減少回校次數,以緻同陸書嶼再無相見的機會。
那時候的他太過繁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耀世,時間撫平一切,他慢慢淡忘了這一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