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那人也對着長玉道長擺了擺手,傘花一晃,轉身入了桃花林中。
其他人隻來得及瞥見她衣角的桃花瓣,恍惚間以為是桃花林中真的出了個桃花仙。
正想再看一眼,一隻道袍的袖子擋在了幾人眼前。
“看什麼?”
自尋梅山北面下來有兩條路,一條路直插到能入維揚城的官道,另一條路則直通江上。
“今日雖是被那坤道氣個半死,倒是見到了難得的美人。”
奢華的船艙内室裡一人癱坐在一塊狼皮上,懷裡抱着湯婆子,仿佛受不得這初春江上一點濕冷。
正是在尋梅山上穿着裘衣的年輕男子。
“翩若遊龍,嬌若驚鴻……要是讓尉遲欽那酸人見了,怕是能連寫了十篇酸詩出來。”
“九爺,您若是說今日溪邊的那位姑娘,小的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癱在狼皮上的人懶懶翻了個身看向自己手下:
“你這些日子不是天天去那柔水閣找蘇鴻音?要是敢平白污人清名,當心我送你下江水裡喂魚。”
那人連忙跪坐下來,緩聲說:
“九爺,小的未曾見過那位姑娘,隻是見過與她相像之人,就是您讓小的去查的盛香樓東家羅庭晖,聽聞羅東家有個孿生妹妹,一直在璇華觀修養。”
“羅庭晖?蘇鴻音那個相好?”
“正是。”
白白淨淨的一隻手高高舉起,手腕一挑,手掌下壓,手指正對着手主人的那張臉。
“之前你說那羅庭晖相貌好,我問你能有多好?是比得過尉遲欽?比得過穆臨安?還是比得過我?你還說比不得。若他真是那麼一副長相……也難怪蘇鴻音能看上一個區區開酒樓的。”
跪坐的手下頓了頓,才說:
“九爺,那羅庭晖看着是個練家子,偏偏長相有些雌雄莫辨的精巧,舉止氣度看着不像個商賈,如此才有些殊異之處。您和穆将軍、尉遲公子都是英朗俊美相貌,小人實在不知該如何相比。”
男子從狼皮上坐了起來,直接将其披在身上。
“混迹青樓,就算容貌再好,也就是個俗物,定沒有他妹妹身上的天然之氣,不提也罷。”
說着,他又有些氣惱:
“尉遲欽真是個廢物,蘇鴻音甯肯改了名來維揚當官妓,都不肯留在金陵給他當外室,他不去一根繩子吊死,還有臉裝出深情模樣,還敢求到我頭上,什麼開酒樓的和花魁……真是污我耳朵。”
披着發裹着狼皮坐着之人,與其說是“男人”,不如說是“少年”,看着不到弱冠年紀,眉目生得英挺非凡,偏偏面容白皙、臉廓柔潤,唇色偏粉白,看着有些稚氣和可親。
縮手縮腳盤坐成了一團,他歪頭想了想:
“羅庭晖已經成婚了吧?那他妹妹呢?”
“九爺,羅家姑娘早年定了親事,是穆将軍舅家的第四子虞長甯,論輩分是穆将軍的外甥。”
“虞長甯?”
男子輕出了一口氣,轉身就要躺回去,卻又挺着腰坐了回來。
“不對,虞長甯我知道呀,虞家被穆臨安趕去了晉州之後,他不是攀上了永平伯府?咱們怎麼不知道他在維揚還有一樁親事?”
片刻前還想睡過去的“九爺”興緻勃勃地說:
“你再跟我說說羅家的事兒,虞家毀約另娶,等我見了穆臨安再告訴他,非把他氣死不可。”
說罷,他又裹了裹身上的狼皮:
“親哥成婚了還跟花魁厮混,從小的未婚夫也是個賣身攀富貴的,羅家姑娘倒是可惜了,沒遇到一個好人。”
江水向東流去,比平日裡都要緩一些,高坐在馬上的羅守娴看着炫目的斜陽照在江水上,如金龍浮水,躍鱗光片片。
“金鱗,金龍,金鱗,也可指鯉魚。”
隻想趁着雨後初晴來江邊看看風景,羅守娴卻在此刻覺得自己被這些金光擊中了。
浩浩蕩蕩的金紅自她眼中流入她的心底,摧枯拉朽一般,把她的心思攪成一團,又有新的、無可比拟的想法自其中生出。
“金鱗……宴。”
霞光照在她的臉上,卻像是有天火降下,點亮了她的雙眸。
“引流水之勢,借赤霞之色,若是都能入了我的宴,維揚城未來二十年,都忘不掉盛香樓,也忘不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