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意跟他關系雖好,但也并沒到穿一條褲子的程度,或許勉強能與無道經相較。孟居安很有自知之明,也不知該妖人為啥如此自以為是。
“可以。”對這種人扯謊算不得下三濫手段,孟居安應承得十分随便,“野族若來相争,我該幫哪一邊?”
“臘月初八,來西漠荒原一屈山,我會給你想要的,”小神仙很大方地表示了誠意,“你隻管同野族虛與委蛇,我會跟你一起送他們見閻王。”
孟居安明白了,五敗類雖知道黑鬼村聖墟圖内容卻尚未破解真意。陰陽人決定賭一把,将雞蛋放到兩個籃子裡。
“——合作愉快。”他說。
兩人互相忌憚,将對方置于死地的心不相上下。野族與分水城爪牙遍布荒原,表面平靜如水實則暗流洶湧,二人都握有與兩方交易的籌碼。小神仙想禍水東引借刀殺人,孟居安也這麼想,因而心思各異竟然一拍即合。
這樁事談妥,孟居安才北上回潞州去,至附近村鎮已是正午時分,他随便尋了客店歇馬打尖,濁酒飲過幾碗便聽見外面馬蹄聲響,之後進來的三人皆是鳳鳴山服色。
錢寶寶眼尖,先看到了孟居安,上趕着叫哥,撿筷子插了大塊牛肉吃,嘴還塞不住含糊道:“哥,你怎麼在這裡太巧了可!範曾兩位師兄快來,這是我哥,他請客!”
“初次見面如何使得。”兩人走上前稽首為禮,連連推辭。
“二位道長不肯賞臉,就是瞧不起我這俗人了。”孟居安起身相請,丢銀子讓小二上些精緻素菜伺候着。二人見他豪爽大方,是性情中人,也就不再客氣。
寒暄幾句,孟居安問起他們下山情由,錢寶寶不待兩人開口已大聲道:“哥,我們是下山曆練來的,一共三百八十人。”他說到這突然壓低了嗓門,以手掩嘴撇到孟居安身側,悄聲道:“野族下了戰書,說臘月十八要在天門關外比武。哥,這事你知道沒?”
楊旭自然将世家門派都通知到了,選出三位高手不在話下,看來其中又有别情。
“此事也不是秘密了,”範師兄說,“各門派世家均将弟子遣下山去,一則是彼此呼應勠力同心;二則明察暗訪剿除中原武林潛藏野族餘孽;其三便是天門關外比試。江湖事江湖了,到時一切均依陸盟主吩咐行事。”
“明察暗訪剿除野族餘孽?”一聽就知道是件糊塗事,必然有人趁火打劫胡作非為。本來相安無事退隐江湖的人人自危,窮途末路之下怎會不反?野族挑撥離間之計既成,終至翻天覆地血流成河。楊旭腦子被門夾了才會下這種命令。
“武人或有反心也就罷了,那些世代在我中土繁衍生息的野族順民,早與中原人無異難以分辨,他們飽食終日碌碌終生,如此尚且身首異處死于非命,”曾師兄飲下杯中酒,喟然長歎,“冤冤相報何時方了。”
江湖仇怨世世代代無法泯滅,個個都冤情纏身——身不由己——實際隻因一念之私癡心妄想。
窮究底細誰也脫不開身,早已放下仇恨安穩度日的野族平民隻能任人宰割。
孟居安暗自思量,沈侯府動機何在,其中緣由委實難說得很。
“師祖不是這麼吩咐的,他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錢寶寶道:“遇不平事才為拔劍之時,不可多造殺孽。所以鳳鳴山弟子就隻是曆練。”
“我之帝所臨河上,欲罷幹戈緻太平,”曾師兄道:“我等若能平息這場禍事即便粉身碎骨又何足惜?”
“天下山河清影在,人間風雨此宵同。”孟居安舉杯相敬,“海内存知己,與鳳鳴山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遍布天下。”
“好,便敬海内衆知己。”範曾二人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今日風雅之辭委實超标,再裝就裝不下去了,往後無論他們再說什麼,孟居安就盡是點頭微笑,不再多言。
一頓酒吃得勉勉強強并不暢快,錢寶寶别了兩位師兄與孟居安同往潞州去,又是叽叽喳喳說個不了。
“哥,你這次可不能趕我了,我是正正當當行走江湖。——對了,你還沒說怎麼會在這呢?”
真能被聒噪死,孟居安将包袱丢給他,“看看,選一個。”
“什麼好東西,”錢寶寶興高采烈打開包袱,拿出一沓沓紙,表情疑惑,“畫像,選什麼?”
“選個媳婦,”孟居安笑道,“前些日子我回桃樹村,錢奶奶張羅着明年抱上重孫子。”
“饒了我吧,”錢寶寶佝偻下腰哀嚎一聲,擡起頭癟嘴問:“奶奶身體好吧?她就沒催你,我可不信。”
“倒還健朗,你該回去趟,”他們牽馬走在街上,孟居安餘光偶然瞥到當鋪裡,心裡微妙地顫動了下,視線就此停住,嘴裡還在說着話,“我女兒都有了…”話音未落他身形閃動已進入那間鋪面。
——溝壑縱橫顫巍巍的手捧着包裹在數層粗麻布裡的東西,最裡面的細緞子被打開,孟居安看到的正是裡面金碧輝煌的東西。
是半隻金雕鳳凰,碧翡翠啄的眼圓潤飽滿,他原先也有一隻,他那隻是雪琉璃的眼睛。
這兩隻鳳凰是嵌在金钗上的,金鳳钗是孟圖南親手雕琢送給莫九歌的定情信物,母傳子,他與孟成章各有一支。
這半隻是他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