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油烈烈燒炙騰起灰煙,将月光遮蔽得似明似暗,水幫人走投無路被擠擠挨挨圍在垓心。
幾枚燕子镖倏地射出,絡義城的燕樓主率先出手,風老大掌力一甩帶了偏去。數尺之距,陸知意指上真氣已點向風老大眉心。
又幾枚燕子镖撕風嘯來!
暗色突于這時一閃,燕子镖被寒刀撇到地上,衣袖同時被指風豁出道大口子。刀光劃過銳利弧線,孟居安退後半步削上,切斷了那一指攻勢,不偏不倚站在兩人當中。
“那邊坐着的小少爺,賞個臉,我們私聊。”
樓裡都認識這個叫小孟的年輕人,于主樓半死半傷之事更是知之甚詳,他們垂手侍立,誰也不敢多話。
“小孟,你過來。”
他這句話像是灌注了魔力的引誘,孟居安竟不由自主想去靠近。陡然,靈光乍閃,他知道哪裡不對了,陸知意身上裹挾着濃重的殺氣,陰郁襲人。
風老大這幫人并非大奸大惡為非作歹之輩,他竟真想殺了他們,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竟能導緻他性情大變。
“那就坐下詳談,”孟居安朝後打個手勢,風老大一幫子也戰戰兢兢跟着坐下。
“寶貝兒,各退一步,”孟居安刀插于地拄着,笑得不倫不類,将周遭劍拔弩張的氛圍視若兒戲,“坐下聊。”
他坐得放松懈怠,通身弱點暴露無遺。陸知意眼眸微瞬,手指一點,圍堵得密不透風的人齊刷刷踞坐于地。
“我五年前來過絡義城,深悔那時沒好生盤桓一番,”孟居安扯斷柳藤條把玩,“太湖泉釀的百芳髓天下聞名,是國宴禦酒,聞之醺然欲醉。都說齊天樓的百芳髓舉世無雙,我道不然,酒香須向山裡尋,白雲深處有人家。太湖老人的百芳髓才是真正的天下獨絕世無其二,三年隻得一壇精釀,埋在梅樹下數十載,挖出,去其泥封,那滋味……”
陸知意定定的,眸中戾氣被好奇欣羨神色取代,身子不自覺前傾,仿佛真聞到了酒香。
“飲一杯,胸襟爽朗,三月不知肉味;第二杯,悲從中來,歎平生大夢一場,不若了卻凡塵日日醉倒芳樹下,這第三杯嘛,”孟居安眼裡閃出笑意。
無數雙眼目不轉睛,久旱的喉嚨如龜裂大地翻滾着熱流,等待一場甘霖普降。
陸知意手捏緊了,雙頰被火光映得滾燙,每個毛孔都透出焦灼而隐忍的呼吸。
“話說遠了。”
哐啷一響美酒被砸到地上。
酒杯幹涸,酩酊沉醉被迫戛然而止。
對嗜酒如命的人來說,再沒有比這更殘忍的了。
“我們還是談談這百餘人,”孟居安擡了擡屁股伸出發麻的左腿揉了揉,繼續跟垂拂披挂的柳條過不去,“這些人死了也不打緊,唉,可惜可惜……”
“如何可惜?”陸知意微啞的嗓音輕輕的。
“可惜美酒無緣重見天日。”孟居安深以為憾地聳肩,“太湖老人與風老大有些淵源,隻有他知道美酒埋在何處,今日嗚呼哀哉,自然可惜了那些下落不明的美酒。”
“可惜。”陸知意雙手緩緩舒展,發沉的目光望向風老大,“你真知道麼?”
“熟得很熟得很,”風老大連忙順水推舟,“大丈夫死而無懼,隻可惜美酒不能遇伯樂之痛難以言喻。天下酒友是一家,有朋自遠方來自當浮一大白!”
“開懷暢飲,再決生死!”不知是誰高聲喊道,群情聳動,缜密的網羅破開一面,風老大等人寒暄着魚貫而出。
正當這時,沉悶的破銅鑼嗓子不合時宜地敲響,落後旁人一大截的‘再決生死’尴尬寂寞格格不入,陸知意猛然擡手,将包裹得密不透風的人直直扯出隊伍。
艹了,是哪個傻逼玩意?孟居安刀身縱貫斜挑而上,倉促編成的柳藤繩子同時揮出卷向陸知意右臂。繩子被詭異地一帶,乍然脫手,竟掠過孟居安纏住了另一少年人手臂,那少年啊呀怪叫,立時有水幫人扯住了他手臂,一串人手腳相接如一條長蛇,輕飄飄彈起落到陸知意腳下。
他五指就按在少年天靈蓋上!
孟居安牙關緊繃,恍然想起了高崖之上被他手指穿透的石頭。千鈞一發之際縱身搶上,滑膝而前屈指彈中陸知意腕穴,乘其手上一松之際,扯動柳繩又将那一串長蛇甩了回去,柳繩飕地被他扯回,陸知意左手已按上他顱頂。
“動手好了。”孟居安擡起眼邪邪笑了,陸知意手指微顫,眼皮極重地眨動。時機稍縱即逝,孟居安将柳藤纏上他左臂,至手腕緊緊縛住。被禁锢的麻痛令陸知意恍然回神,右手彎鈎箍住了孟居安脖頸!
孟居安眼前陣陣發黑,掙紮之下輪椅被踹到一旁,陸知意沉重地栽下手上仍毫不放松,半伏在他身上劇烈喘息,孟居安将繩子繞上他右腕,隻聽噼啪一聲,柳繩正于這時斷為兩截。
原來他二人體重已将繩子繃緊到極緻,經陸知意左手雙指一彈,立時斷得幹脆利落。
可真行啊,孟居安狠勁沖上頭腦,翻身而上将他死死壓在身下。
陸知意手上力氣不大,而且正趨減弱,加之此時又落下風,孟居安輕輕松松反以擒拿手法擺脫鉗制。
“小瘋子,好戲才開始怎麼就不唱了,小模樣真可憐。”孟居安将他雙手按在頭頂,右手在他腰上一抽,腰帶應聲入手,接着猛地将人翻過,兩隻胳膊擰到背後,迅速纏緊了那兩隻不安分的手。
比想象中容易,委實不可思議,方才挨近已覺有異,孟居安手掌貼上他額頭。
這人隻有中間是活的,扭曲掙動,他在發燒。
樓裡衆人呆若木雞,瞠目結舌,也不知是袖手旁觀好,還是抽刃相向好。
都燒成火炭了還胡鬧,孟居安扛起人,大搖大擺躍出林子,拍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