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不疑沒有多說什麼。
興許是當着外人面不好發作,李不疑并未在私藏工器課業的事上為難江雪。
江雪忐忑了好幾天,師兄照例會給江雪做工器,隻是更偏向江雪個人的喜好,明顯不是給他交作業用的,私藏的事過了明路,以後可以把收到的物品擺出來賞玩。
可見師兄确實沒有生氣。
今天是修行理論課,窗外蟬鳴陣陣,教習師傅的聲音令人昏昏欲睡。
江雪一隻手半支着下巴,神遊天外。
理論課是他最不愛聽的一門,一來,江雪不懂看一遍書就能明白的東西,為何要安排人講一遍;二來,他既已見過萬劍圖陣,取了劍神傳承,對修行自有一套感悟。
在江雪看來,教習師傅所講的現下修真界通行理論,就像一張抛散的漁網,既無精要又漏洞百出,甚至不會對修者進行分級,不同修行進度的人放在同一個屋子裡聽理論,難怪都不愛聽呢。
煉氣、築基、皆殺、歸一、大乘,這五境的劃分是他的感悟。上古時代,修者修行依靠天材地寶,或機緣巧合發現寶物,或搶占其他修者資源,直到雲華老祖取南方寶玉鎮山,為靈玦宗弟子開辟出一方修行的風水寶地,時至今日,修行方式與上古并無太大差異,修者于天地靈氣會聚之初久居冥想,化外物為己用。當年雲華宗主與劍神設下萬劍圖陣,本意并非困人絕殺,陣中有循序漸進之劍法,陣法為集萬千殺性之大成産物,以劍神傳承一一破之,待悟破殺境,心神歸一,便可破陣而出。剩餘兩種境界,要到紅塵俗世中去悟。
依江雪平日所觀,靈玦宗弟子多為煉氣、築基之境,長老與部分弟子可達到劍随意動、以殺破法的皆殺之境,此等名宿,都被列作中等境界。若說出口,會被當成大逆不道之論吧。
教習師傅的陳詞濫調在江雪耳邊嗡嗡作響。
教習室外,一個潦草的腦袋在探頭探腦,往江雪的方向猛打眼色——是祁南珠。
這門課小祁也不聽,他都聽了八十多年了,倒背如流,知道江雪也不愛聽,幹脆叫人出去玩。
江雪瞥了眼搖頭晃腦的教習師傅,足尖輕點地面,風未起,人已無聲無息飄至教習室外。
劍神若知自己的步法被用在逃課上,不知要作何感想。
小祁在劍以外的事上挺好用的,雖然,據說他是專精的劍修。
逃課時哪裡不容易被發現,哪裡睡得舒服,靈玦宗找不出第二個人比祁南珠清楚。
這種時候祁南珠還挺有師兄樣的——他找的地方在教習室二樓地面的一道縫隙,縫口很窄,裡面空間倒是挺大的,容納小祁和江雪兩個人有餘。從這能清楚地看到教習室内的動向,如果教習師傅出來找人,他倆可以第一時間動作。
江雪個子矮,位置也不好找,祁南珠就讓先讓江雪踩着自己的肩膀摸索,鑽進屋頂和房梁間的夾縫,然後再是自己——顯然是慣犯,把紅色罩衫寬松的部分掖起來,扭了個奇怪的姿勢就鑽進來了。
“再怎麼說,我也是跟大師兄基本同期入門的弟子,大部分師弟師妹都得叫我一聲祁師兄的。按說你也該叫,看在大師兄的面子上,我大發慈悲,建議你把小祁換成團長。”祁南珠小聲說。
江雪不搭他話茬,想着理論課的事,問道:“小祁,上次我教你的修行法,效果如何?”
祁南珠聞言,比了個大拇指,露齒笑道:“還得是你們這種天才,按你說的練,我現在……估計夠跟我師父打一架了。”
想到這麼帥氣實力強大的自己還沒出師,小祁不禁悲從中來:“唉,我什麼時候才能從教習課畢業啊……”
正是如此,近幾次的對練中,小祁應當已入皆殺之境,單論劍法實力,可做年輕一代中的中流砥柱,隻是被奇技天賦拖了後腿,出師遙遙無期。
“你爹不是二長老嗎?不能找他通融一下?”江雪問。
祁南珠的表情更加悲憤:“這規矩就是我爹、我師父定的,哪可能給我走後門。雪師弟,你可真是好命。”
江雪困惑:“此話怎講?”
“我們這些内門弟子看着風光,實則……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靈玦宗六位長老,沒一個好糊弄的主,他們平時暗自較勁,遭殃的就是我們這些親傳弟子,緊盯着操練,丁點錯不能犯。内門的弟兄們,誰沒被師父打過呢?”
江雪:“那你還天天招惹教習師傅。”
“雪師弟,這你就不懂了,早些年确實外邊小罰家裡大罰,日子難過,可等我出師不知道要猴年馬月,我才不要天天過憋屈日子……嘿,他也就能打我幾鞭,我挨了打,晚上就站在他窗戶外邊使勁哭,吵得他老人家睡不着覺,看誰更不好過!”
祁南珠得意地搖了搖手指:“現在還不是随我逍遙。”
“連大師兄都沒少被罰過,大長老那老陰比……咳,”祁南珠說到一半,想起江雪是大長老的二徒弟,急忙改口道:“老陰(人)比較含蓄,不明着打,我猜是對大師兄那張臉下不去手,一般是叫大師兄吃暗虧,栽跟頭。”
祁南珠感歎:“小孩子就是招人疼啊,平時跟我厮混,大長老也不管你,真讓人嫉妒。”
江雪給了小祁一拳:“我不是小孩。”
祁南珠捂着鼻子,含糊道:“行行行,劍神傳人最厲害,不是小孩。”
說到嫉妒,江雪覺得這個詞都有些陌生了,江湖人逞兇鬥狠,往往就出于這個詞的原因,來到靈玦宗後,自己取得劍神傳承,遇到的盡是師兄小祁這樣灑脫之人,竟然不曾有人針對自己,實在有違自己的生活經驗。
房頂上的動靜終于驚動了教習師傅,怒氣沖沖從教習室走出來吼道:“祁南珠!讓你出來罰站,你人呢?”
見江雪和祁南珠一道下來,似乎是忍無可忍了,指着江雪罵道:“知道你有幾分能力,仗着自己内門弟子的身份,肆意妄為,目無尊長……”
“知不知道什麼是陰陽之道,五行之術?”
“知不知道全真三子,姓甚名誰?”
“知不知道九州十六縣,地處何處,物産幾何?”
他說的,多是課程中後期的内容,江雪剛入門,即便從不缺席,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明擺着看不慣江雪刻意為難。
“劍神傳承選了你繼承,真是瞎了……”
江雪一言不發,沉靜地聽着。
“教習師叔,”祁南珠忽然站出來,緩緩說道:“我敬你一聲師叔,是給你面子,江師弟違反你課上的規矩不過初犯,你如此咄咄逼人,刻意為難江雪師弟,在座各位,可都看到了。”
教習師傅冷哼一聲:“我聽你說話,是因為你是祁長老的兒子,你替大長老徒弟說話的事,他老人家認可嗎?”
江雪拉住撸袖子想動手的祁南珠,旁人的話,他并不在意。
教習師傅不依不饒,還想再罵,又不敢驚擾劍神之劍,保持距離扯着嗓門怒罵。
本來,聽完就算完了。
身後傳來輕靈的風鈴聲,然後是淡雅幽邃的梅香,香如其人,那名長身玉立、容貌昳麗的修者——正是李不疑,他往教習師傅和江雪中間一站,止住教習師傅的唾沫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