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小小的線香,揭開了天宮下肮髒的一角。舒言揚驚恐地撲到山月身邊:“師尊,這是怎麼了?”
山月沒有回答,舒言揚似乎從師尊眼中看出了某些意味,不可置信道:“師尊?您要做什麼?你把我們……”他望了眼在場的人,這些人加上他,都是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宗親。如今,他們瘋瘋癫癫,每個人都被看不見的鬼祟糾纏着,再這樣下去,早晚全軍覆沒。
他們都死在這……靈中境會落到誰的手裡?從前李溋殺過一輪,原來他們師徒暗通款曲,做那麼多戲隻為鏟除障礙?!
他抓着山月:“師尊!李溋在哪!你在太祖面前殺皇室宗親,為那個假貨鋪路,意圖改朝換代!你不怕太祖神降懲處你嗎?!”
他這話終于讓山月側目,山月露出失望的神色,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舒言揚撲到香案前滅香,伸手一抓,卻什麼都沒有抓到,他索性将香案上的錦布扯了下來,金銀器叮呤咣啷摔在地上。
然而那香依然在,輕煙袅袅,絲毫不受影響。
舒言揚不罷休,他不能死在這裡,擡手,想把将沉招過來。雙指豎起時,肩膀卻被一隻小手抓住。舒言揚極不耐煩道:“滾開!”
可那隻手牢牢抓着,絲毫不動。舒言揚回頭呵斥,本以為是七皇子,誰知一回頭,看見了一張濕漉漉,慘白發腫的臉。
見了這張臉,舒言揚心髒驟停,那是個七八歲的男孩,很熟悉。小孩歪頭沖他笑了笑。一條極小的魚從嘴裡滑出來,他張開黏膩發白的嘴唇,沙啞得叫了一聲:“哥……哥……”
舒言揚慘叫一聲,維持了多年的風光霁月在這一刻崩塌,手腳并用想遠離那孩子,可那孩子好像粘在他身上一般,怎麼也甩不脫。恐懼中,他似乎看見山月站起來,站在面前說:“你看看你,這麼多髒事,哪裡比得上他。本座就是要将錯就錯,扶持李溋。”
舒言揚絕望大喊,手腳忽然被水草纏住,池塘裡帶着腥味的水撲面而來,淹沒了他的聲息。
紫薇殿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七皇子呆呆坐在角落說不出話。唯有李靈台還清醒着,跑到山月身邊道:“師尊,這香是不是不太……我帶你出去!”
山月反手抓着他,李靈台不起眼,但很聰明,不會不知道殿中正發生什麼。可他還是選擇先關心自己,山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李靈台第一次得到這樣的關注,他有些愣神,看了眼場中,猶豫道:“師尊做事總有理由,可是……可是這樣要怎麼向天下人交代?我們玉匣宮往後該怎麼辦。”
學宮制與世家制的紛争經年不斷,看似學宮制已成定局,但世家制的暗潮永遠潛伏着,等待翻成大浪。玉匣宮在風口浪尖,容不得半點閃失。
太祖神像巋然不動,他連親生子女都不在乎,哪裡會在乎這些人的性命。
她賭輸了,代價慘烈。
線香上那一點火星忽然熄滅,結界褪去,緻幻的煙從縫隙溜走。衆人面上褪去痛苦,掐自己的手也紛紛松開。山月輕聲道:“去叫人進來。”
李靈台猶豫道:“太祖還未神降,叔父們體力不支,我去取些水來喂給他們。”
山月知道他顧全大局,道:“無妨,讓他們走吧。”
李靈台看出了她的決心,終于點頭道:“好……”
他輕聲離開,山月依然跪坐原地,擡頭望着白令海:“當年,你總說我心慈手軟,不夠果斷,你說得對,我确實做不到拿别人的命跟你換回阿溋。
“師兄,你走之後,我一個人在哀神嶺生活了很久。夜晚的山很安靜,置身其中,連時間都感覺不到,你常說修行之人,終身與孤月相伴,所以替我取這個名字。
“我也做好了獨自修行的準備,可是我不喜歡,不喜歡一個人閉關,不喜歡一個人在山裡,太孤獨了。我每天都會想你,哪怕你來夢中看我也好。”
她眼中失落:“但你從來都沒有來過……”
“後來玉匣宮漸漸有了門生,我總算有了夥伴,可是他們總會走在我前面。每個熟悉、深交的人都會早早離開。後來我不喜歡和人來往了,我以為經曆得多,心變硬了,但我心裡清楚,是不能面對親近的人離開。
“玉匣宮再熱鬧,都隻有我一個人。記得那年,在那場雨裡見到阿溋,他好像和我一樣,不知道來路,一樣孤獨。
“他總是喜歡粘着我,那麼大了還撲人,可我不讨厭。我喜歡他的親近,自你走後,我終于又有了,和這個世界有聯系的感覺。師兄,我的靈力隻出不進,早已時日無多,我沒有别的法子去找你,但是變成鬼之後,就能找到金雀巨門了吧。”
外門漸漸響起腳步聲,結界散了,所有人都會進來,看見玉匣宮祖師殘害宗親。腳步聲越來越近,推門聲随之響起。可是殿門依然牢牢封着,外面的人怎麼也推不開。
山月以為自己靈力不穩,沒有完全解開,手中掐決時,一個聲音響起。
“你要這樣逼迫師兄。”
瀑布般的銀發撒在地上,一角白衣出現在面前。
忽然覺得釋然,她輕聲道:“我隻是沒有選擇……”
“選錯一步,會付出很多代價。”白令海半跪在地,輕輕拂過山月疲憊的臉:“人一旦體會過權利,絕對不會松手。你拿什麼帶走他,愛?你信不信,他陪你玩幾年,玩膩了知道真相了回過味了……一定會回來,搶他享受過的東西。你可以保證,他安心跟着你,絕不染指不屬于他的東西?”
山月不能保證,她道:“師兄,你明知道金雀地宮對靈中境有威脅,為什麼放任不管?因為那裡有師尊嗎?哪怕,她隻是一個幻象。”
此言一出,白令海就知道她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