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有座藻井，四周圍着層層紗幔，男人慢慢掀開，直到走到面前，山月也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臉被一張鎏金獸骨面具遮擋着。這個人總出現在自己的意識裡，不過，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樣。從前即便近在咫尺，也像隔着天涯。虛無缥缈，極不真切。

可今天的男人很真實，真實到觸手可及。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半跪下來，伸手去解面具。

他從來不摘面具。

而且每次一離開，就會忘記他。

山月撐起身體，想問一句是不是他救了自己。可終究沒有問出口，怕一出聲，他就不願意露出真容了。心中有一股極強的欲望，她想看看他的臉。屏息等了片刻後，獸骨面具後，卻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見了這張臉，山月驚喜道：“是你？阿溋！你沒事！”

李溋沉默着，沒有說話，山月擔心道：“你肩上的傷怎麼樣？”

說着，她伸手去摸李溋的臉。可手卻直接穿了過去。山月大驚，不斷嘗試，可怎麼也碰不到李溋。驚慌失措下，她發現李溋并沒有看自己，而是在看床榻。

順着他的目光低頭，山月更是吃驚，床榻上躺着的居然是自己……

自己安靜得睡着，面色和平常一樣，隻是沒有了呼吸。難道自己已經溺亡，如今靈魂脫殼了？

她呆了很久，總以為自己并不恐懼死亡，然而這一刻來臨時，絕望之感，居然這麼強烈。

李溋望着自己的遺體，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沒什麼表情，目光可以用平淡無波來形容，可山月感受到了他的難過，一種大廈将傾的難過。

她隔空摸了摸李溋的頭發。

李溋親了親山月的手，輕聲道：“師尊，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你要等我……”

他要做什麼？山月以為李溋要做傻事，想阻止，可對方根本聽不到她說的話。她站起身，想做點什麼提示李溋。普通鬼祟都能現身作祟，月仙尊成了鬼，居然連作祟都不成……

焦急時，腳不小心碰倒了什麼，嘩啦一陣響聲。低頭一看，地上擺着許多宮殿、城牆、和樹木。甚至山川河流都有，大的巴掌大，小的拇指大。

這似乎是一座微縮的城池。

不，不是城池，而是一個國家。

他為什麼在地上擺這些東西？那邊的李溋聽見動靜，起身往這邊走。山月退到一邊，見他小心扶起倒塌的宮殿，又打開一個盒子，在空餘的地方填上新的城市。

自己能碰倒東西，是不是可以利用這些？正想着，李溋輕輕笑了笑：“還差一點點。”

看着頹然的背影，山月傷心之餘，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李溋穿着玄色錦衣，燭光下，暗紋閃出龍的形狀。再看四周，尤其是頭頂華麗絢爛的藻井，終于想起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紫薇殿，自己帶着他逃出皇宮，他被衆人認為弑君，怎麼會回到無極宮？

莫非已經過去很久，他為自己……

一陣霧從四面八方卷過來，紫薇殿被迷霧灌滿，山月被不知名的力量推遠，很快看不清李溋。她以為自己該走了，不舍得喊了一句。濃霧很快遮住了她的眼，李溋、紫薇殿和自己的身體完全消失，四周之餘一片虛無。

山月呆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

總有輪回井的指引，她胡亂走着，舉目望去都一樣，走了很久都一樣。孤獨和恐懼不斷襲來，山月從來都沒用這樣無助過。她連站都站不住，忍不住蹲坐下身體，抱着膝蓋埋頭逃避。

說到底還是不甘心，好像什麼事都沒有做好，什麼人都沒有保護好。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手輕輕扶住她。山月一驚，擡起頭，那獸骨面具又出現了。

山月激動道：“阿溋！”

旋即皺起眉說：“你……你怎麼真的跟來了！”

“李溋”對她搖了搖頭，他扶起山月，和從前一樣伸手碰了碰她的發絲，然後輕輕推了一把。山月被一股強力推倒，仿佛跌入雲中。

她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寝屋，卻不再是紫薇殿。

“師叔！”

有人焦急得喊她，山月撐起身，喉頭一陣腥甜，她忍不住咳嗽起來，姜麟為她順背，好不容易止住咳，山月看了看四周，這裡是她暖閣：“我……我在玉匣宮？”

姜麟道：“是啊！”

山月道：“我還活着……我怎麼回來的？”

姜麟似乎有些為難，道：“阿溋把你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