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觸碰到了,又好像沒有,秦源隻覺着後背上的某顆水珠滞了一下,讓他無法思考她的問題。
“想必是疼的吧。”娜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這一刻,他感受到了她的指尖在他後背淺淺劃着,愈合多年的傷疤竟都有了輕微的癢意,好似回到了當初生長血肉的時候。
那時他剛進淩羽衛一年多,便因屢立奇功和特殊身份升到了副使的位置。
不過這位置他坐得并不穩當,手底下刺頭不少,自視甚高又看不上他的人更多——都覺着他不過是憑着裙帶關系,将旁人的功勞據之己有才一路攀升的。
隻有秦源自個兒知道他這一年多是怎麼過來的,除了養傷外便是一直在外出任務,少有在京的時候。
再加上不少聖令是絕密中的絕密,更是少有人知他究竟做到了什麼。
未能掌控好手底下人的代價便是,在聖上打獵遇刺追捕刺客的過程中,竟有不聽指揮、貪功冒進的人出現——若非他看準時機連射三箭,将敵人射落馬下,頭目怕是都已經逃脫了。
“其實在全神貫注在其他事的時候,是感覺不到疼痛的。”他面色绯紅卻又故作鎮定地取下了新的巾帕,緩緩擦幹身上的水痕,擦到背後巾帕觸及她的指尖之時,總算答了她的話。
于他而言,這确實是實話。
眼見着頭目已經越過了包圍圈,秦源心中大急,毫不猶豫地抽弓搭箭,瞄準了逃跑之人。
刺客們為了掩護頭頭逃跑,連忙上前制止,刀槍劍斧齊上陣,直指秦副使。
而他身旁的淩羽衛們都殺紅了眼,竟隻有兩三人注意到此事,齊聲道:“小心!”并向此處趕來。
寡不敵衆的三兩個淩羽衛沒能攔住衆多刺客的進攻,讓一人使了輕功高高躍起,淩空一刀劈下,正中他的後背。
鮮血瞬間噴灑了出來,馬尾上都落下了點點紅梅。
可秦源心裡眼裡都隻有即将逃離的賊犯,隻是強行坐正了身子,連射三箭。
第一箭命中馬的後腿,瞬間便讓它跪伏在地。馬背上的人順勢滾落到一旁,剛想繼續逃跑,第二箭就到了。
利箭随着破風聲直直地射中了他的右腿膝蓋,讓他如同馬匹一般右膝着地,又因着沖勢毫無臉面地趴在了地上。
第三箭則是直指他的左膝,讓他沒有半分可能再繼續逃竄。
沒了頭領,剩下的人不過是沒頭蒼蠅,讓他們甕中捉鼈罷了。
局勢初定,秦源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卻因失血過多再無清醒的力氣,軟軟地趴在了馬的身上。
“副使!”衆多人揪心的呼喊聲,是他最後的記憶。
“你别看這道傷疤瞧着可怖,初初受傷之時我并未覺着有多疼,倒是後來養傷的時候吃了些苦頭。”他不想她再擔心這多年前的傷痕,有意輕松地道。
不過他養傷的時候,可并不隻是吃了點苦頭這般輕易。
一刀自肩起至後腰,最重之處深可見骨,上了最好的止血藥依舊血流不止。
太醫院擅外傷的幾位太醫齊聚秦府,花了足足七日才将他從閻王處拉了兩步回來。
“好在秦大人體魄強健,換了旁人受如此重傷定當是……”魏院首長歎了口氣,知曉眼前人不過将将保住性命,能否恢複如初仍舊是未知之數。
按理說此次追捕是個不錯的開始,淩羽衛僅有秦副使一人重傷,另有七人輕傷,就換來當場解決數十刺客,并活捉四人包括頭目的成果。
可秦源在半夢半醒之間還總是念叨着此事,連太醫都聽不下去讓他莫要擔憂、好生修養。
然而他的憂心還是發生了……
在他受重傷的第十九日,傷口初結痂血肉生長的時候,他總算能清醒大半日了。
這一天夜裡,刺客頭領身中劇毒而亡,甚至連屍體都化成了腐水與殘骨。
聖上震怒,竟有人在他的親衛中,明目張膽地對刺客出手甚至毀屍滅迹——這無疑是對皇權的挑釁。
淩羽衛上下無論是因為無能、還是對外勾結,毫無疑問都是罪過深重。
而秦源知曉這事的時候,已是次日了。這時淩羽衛的所有人,除了他,都已經領了浩蕩皇恩,被賞了足足十鞭。
并且聖上有令,若是在十日之内未能勘破此案,便要他們提頭來見。
正使是個最無能不過的混家子,全憑着資曆最老硬坐上這位置。一旦碰上事情,他便隻會兩腿戰戰,不知如何是好。
可眼下副使重傷,淩羽衛之間不知是否有内奸,正是群龍無首、相互懷疑的時候,又如何能夠在短短十日找出真兇?
但秦副使卻覺着這是個好機會,他試圖籠絡人心甚久,可遲遲未能尋見合适的時機,總算他等到了今日。
他自知此事聖上不會遷怒于他,畢竟他為了追捕惡賊,一隻腳都踏到了鬼門關,頭目暴斃之時他連床都下不了,陛下自诩聖明仁德,自然不會再多加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