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木魚聲笃笃響起。
遠處轟隆一聲雷,烏泱泱的雲層翻滾,雨水順着瓦片流淌,垂落成一道水簾。
水聲嘀嗒,袁青霜抱劍斜倚廊柱,垂眸凝視水缸中蕩漾的波紋。
師父向來守時,但今日已過辰正,還不見蹤影。虧他特意換了件她看得順眼的半臂圓領袍,挑的綠棕色,滿心期待師父看到之後誇贊兩句,結果卻連人影都沒見着。
“等的人遲遲未現身,何不進去坐會兒?”溫和話語自身後傳來。
循聲望去,身披袈裟的胖和尚緩步靠近,手裡握一串佛珠,腕上的銀镯随步伐輕輕碰撞,聲音清亮好聽,像極了某人的鈴铛手串。
袁青霜收回目光,語氣冷淡:“不必了,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
說罷,他轉身欲走,卻遭胖和尚叫住。
“施主請留步,”那人快走幾步,攔在他身前,“在下法号空蓮,曾是雲台寺的住持,因避禍亂流落至此。施主三年前曾到雲台寺求過一支簽,可還有印象?”
“一支簽而已,能有什麼印象,”袁青霜臉色一沉,側身繞過空蓮,“我從不信這些,告辭。”
空蓮并未因他的冷淡而退縮,依舊面帶笑意,身形一轉,又擋在袁青霜面前,道:“施主當時求的上上簽,還問了貧僧一句話。”
“有話直說,少在這打啞謎。”少年不想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語氣愈發不耐煩。
“施主當時問,那支簽能否保平安,”和尚緩緩開口,目光溫和,“簽是好簽,但能否平安,還需看求簽的人。”
袁青霜沉默片刻,隐約記起三年前的細節。
當時臨近比武,登上比武台之前确實去過雲台寺求簽。隻不過湊個熱鬧,看看同齡人之間興玩些什麼。
可那之後的比武台上,他非但不平安,還中了賊人的奸計,廢掉七成功力、經脈盡斷不說,前來尋他的師弟也因此喪命。
往事如煙,再次浮上心頭,袁青霜的眸色沉下去,語氣冰冷:“你提這些做什麼?”
空蓮雙手合十,略微躬身,微笑道:“三年前施主的命格本就大兇,那支上上簽是變數,讓施主得遇貴人,守住平安。”
少年勾唇冷笑。
他才不信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
江湖上人人皆知三年前的比武台上發生了什麼,若非師父及時出手,他早是一具枯骨。
這秃驢大可以按照舊事解釋簽文,直言師父就是變數。根本不足為信。
誰知對方搖頭輕歎,繼續道:“變數并非施主心中所想之人。而今,施主修煉魔功,命格又生變動,兇兆再現,比先前更為兇險。”
“你知道我在修煉什麼?”
袁青霜輕擡眼簾,緊緊盯着空蓮,周身散發出危險氣息,“你究竟是誰?”
為了盡早報仇,他私下修煉禁術以求恢複功力,傳授禁術的老前輩已經過世,按理說不該有第三人知曉。
少年的眼神凝起來,手中劍出鞘半寸。空蓮非但不躲閃,還直視他的眼睛,倏爾攤開肥厚手掌,露出一朵桃花。
桃花粉嫩嬌豔,沾了些雨露,綻放出勃勃生機,卻脆弱得一捏就會碎掉——像極了某人。
少女身着鵝黃襦裙的身影倏然閃過腦海,袁青霜皺眉,握劍的手無意識收緊。
“這才是變數,也是施主的道。”空蓮将桃花吹向袁青霜。
少年側過身子,勁瘦修長的手一把抓住桃花,翻腕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拔劍指向空蓮。
“她是不是變數尚且不知,但肯定不是我的道,”劍尖向前幾分,他冷聲道,“你把她弄去哪了?”
提到文枝,他反應過來怪異之處——她到現在還沒出現,而且過于安靜。
兩人約定好一同與師父會合,以她的性子,早該跳出來挖苦他穿得太醜,抑或嘲諷他一個勁地等,總該不會讓他在得舒坦。
再說了,哪怕不湊過來,她那般好動,手上的鈴铛也會随動作叮當作響,像炮仗炸人耳鼓,想忽視都難。可現在除了雨聲、木魚聲,再無其他。
不見人也不見其聲,唯一的可能便是……文枝已經不在廟裡。
而師父向來守時,從來不讓人久等,今日遲遲未現身,恐怕也與其中蹊跷有關。
“說,你把她們弄去哪了?”袁青霜上前半步,劍鋒劃破空蓮脖子上的一層薄皮。
鮮血滲出,對方卻揚起下巴,臉上笑意更深。
“施主莫急,要尋人,得用東西來換。”
話音剛落,長劍刺穿空蓮的心髒又迅速抽回,鮮血噴湧而出,濺了少年一臉。
少年彎唇垂眸,眼神冰冷地掃過胖和尚。
他最讨厭被人威脅,尤其是用師父做籌碼。
長廊下,一地鮮血氤氲出霧氣,與檐外雨幕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将他渾身戾氣牢牢束縛。
空蓮倒在地上,雙眼圓睜,隻見袁青霜面無表情地擦拭臉上血迹,宛如一尊從地獄爬出的修羅,周身煞氣濃郁到難以化開。
“昨夜提醒過淨妄,我不會放過任何生事之人,”少年冷聲開口,字字如冰錐,穿透人心,“可惜他沒聽進去。”
臉上的血一時難擦幹淨,他垂下劍尖,任由黏稠血液滴落。
這秃驢冷不丁提及三年前的比武台,搬弄神神鬼鬼的言論,将文枝與他扯在一起,處處透露古怪。
更何況此人知道他修煉禁術,更不能留了。
如此想着,他一劍抹開空蓮的脖子,又一股血柱湧出。
地上的和尚不住抽搐,等到安靜下來,袁青霜才蹲下身子,從對方身上搜出通緝令——
空蓮、淨妄還有幾個和尚的畫像,附加幾行小字:邪教妖僧,散播妖幻之術,誘騙百姓燒臂煉指、釘截手足——見即誅之,賞金十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