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頭的字迹謝延再熟悉不過,是吏部尚書王博仁的字。
謝延的腳緩緩挪到碎卷軸旁,然後慢慢踩上去,卷軸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讓空氣顯得格外安靜。
謝延像是被氣笑般呵了聲。
好他個王博仁,先前清理政黨時沒瞧見他的手筆,原來是将手伸到了遠離京都的蜀州。
而瞧這龍紋卷軸的模樣絕非有假,謝延猜測要麼是王博仁與太後沆瀣一氣,要麼便是王博仁将卷軸從太後宮中偷了出來。
但管他是哪種情況,這京都官員之中定然出了毛病。
王博仁與徐冠清皆是吏部官員,王博仁也是徐冠清的頂頭上司,想來這龍紋卷軸之事,徐冠清應亦有參與。
難怪謝延交給徐冠清的事情遲遲沒有起色。
“那吏部侍郎徐冠清,跟韓刺史亦是交好吧?”謝延道。
韓逸景偏偏頭:“你還不算傻。”
“不過交好算不上,徐冠清跟我爹頂多利益之交,幫着透露些消息罷了。”韓逸景挑眉道。
他在謝延跟前踱步,雙手抱于胸前,顯得勝券在握:“不過我也看不上徐冠清的消息,全是些沒用的。”
“喔,如此。”謝延道。
這般聽來徐冠清該是沒将謝延的真實身份告訴韓家。
看來這趟蜀州來得屬實值當,收獲頗豐,一個王博仁與蜀州韓家狼狽為奸,一個徐冠清左右逢源。
朝廷上這一個個老奸巨猾的狐狸,謝延早晚要他們全部原形畢露。
但如今先暫且忍忍。
謝延在下一盤大棋。
“行了,季楚平你已經被下任了,如今是我暫代錦城知縣一職,沒你什麼事兒了,滾吧。”韓逸景道。
話音落,謝延的東西便被扔了出來,除去些衣物外便并無其他,稀稀落落掉了一地都是。
舒箐蹲下來幫謝延将衣物收好,她順手撿了塊碎卷軸藏在衣袖中,爾後抱着行李站在謝延身後。
“呦,卿娘倒也忒是心地善良,剩最後一丁點兒時間亦要幫季楚平收拾行李,我看着,真真是心生醋意呢。”韓逸景繞過謝延,慢慢靠近舒箐。
韓逸景笑眯眯的,突然伸手猛地掐住舒箐的雙頰,暴戾的聲音如同驚雷般沖破舒箐的耳朵。
“他季楚平如今就是隻喪家犬,撕了龍紋卷軸,陛下說不定明兒便會要了他的命,你也是個聰明的,巴結誰難道不曉得嗎?!”
舒箐感覺自己的臉被捏得發痛,她下意識地去摳韓逸景的手,對方卻愈發捏得緊實。
這邊謝延見狀,猛地出手抓住韓逸景的手腕,他忽地使勁,空氣中便傳來韓逸景手骨斷裂的聲音。
隻聽見韓逸景大叫一聲,謝延便将舒箐拉到了身後,他細聲道:“沒事吧。”
舒箐:“無礙。”
“韓逸景就是這般暴躁,咱們同他說不了什麼理。”
韓逸景橫眉倒豎,這廂還要說什麼,這時卻聽見遠處來人叫了一聲。
“韓二郎君将他二人交由本官處理即可。”
謝延循聲望去,來人正是方才倉皇逃走的徐冠清。
謝延心言:這厮膽兒倒是挺大,竟還敢回來。
徐冠清昂首挺胸地走到謝延和韓逸景中間,他觑了謝延一眼,爾後轉頭看向韓逸景:“季楚平是打京都來的,如何處理最終還得看京都那頭的說法。”
“我得帶他回京都。”
話一出口,謝延眉頭微蹙,似是想到什麼。
倘若徐冠清是王博仁的人,那麼他大可以直接告訴韓家謝延的身份,叫韓家在錦城要了謝延的命。
可徐冠清并未這般做,反倒是等謝延下任後出現,讓謝延回京都。
整個京都這般迫切叫謝延回去的,除了太後外便無其他。
所以徐冠清是太後的人。
龍紋卷軸是太後拿給徐冠清,從而順理成章用王博仁的手送去韓家。
好個太後,當真會算計。
見韓逸景沒反應,徐冠清又道:“韓二郎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韓逸景沒好氣“啧”了一聲,他瞪了眼謝延,冷哼道:“沒了,那季楚平交給你了,你順道幫我把卿娘送回蓮悅樓。”
徐冠清點點頭:“這是自然。”
徐冠清喚了幾個衙役将季楚平的行李擡上馬車,錦城夜幕已然降臨。
此時亦是三更,夜市散場,街道便冷清了去,落葉随旋風卷起,将馬車上的鈴铛撞得叮鈴響。
馬車上三人默不作聲,舒箐坐在謝延旁邊,她擡頭瞟了眼徐冠清,開口問道:“徐侍郎可知與韓家勾結是為虎作伥?”
“我聽蘇掌櫃講,您前些天還幫她對付了徐複,您聽起來,倒不像是會這般做的人。”
女郎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徐冠清猛地擡起頭來,舒箐注意到他往謝延的方向看了一眼。
“倘若我沒猜錯,徐侍郎和上位者,意在讓某人早日回京都吧。”
說到此處,舒箐用餘光瞟了眼謝延。
舒箐并沒指名所說“某人”的具體身份,她方才在縣衙中聽得也算七七八八,能猜出個大概。
徐冠清好歹也是個五品侍郎,方才瞧謝延的眼神裡除了躲閃外便是恐懼,說着要将季知縣帶回京都,但季知縣已然是個下任的官員,早便成了棄子。
季知縣回京都,那不是自取滅亡。
錦城來了大官本就稀奇,更稀奇的是這位大官竟還得親自帶季知縣回京都,這畢恭畢敬的模樣,很難讓人不浮想聯翩。
舒箐眯了眯眼睛。
她如今很是确定,這季楚平,定然是京都龍椅上的那位——
新帝謝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