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崇也看不出首飾是如何名貴,卻知曉牡丹是一種很嬌氣的花。
牡丹花花期短,不過半月有餘,且淋不得雨水,雨水多些便澆敗了。更不要提如今正是冰雪節氣,天寒地凍,這牡丹花必是暖閣養出來的。
這個節氣,也唯有富貴人家的女娘才能以新鮮牡丹花為飾。
郭崇怔怔瞧着,不由得看得呆住了。
那朵嬌氣富貴的牡丹花下,襯着一張細潤羞怯的少女臉頰。
義父曾說過要将娥娘許給自己妻的。
那時他乍然一聽,喜不自勝。
可回家細品,他漸漸回過神來,發覺義父當時許之,或許有幾分世故心機。
無非是怕自己不肯盡力。
細品過後,郭崇自是有些不快,認為陳丹看輕了自己。
他一向仗義,當初逃荒時,還分半碗米湯救陳丹,彼時隻是動了恻隐之心,哪想過以後讨什麼回報。
義父卻怕他不允,所以将女兒許給自己,換義子盡心搭救。
可如若義父當時沒那樣說呢?自己在那拐子跟前還會如此爽快?
流浪時給一口粥水,卻未必舍得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鋪面生意,有時人一無所有時反而更慷慨,尤其安穩些的日子就在眼前。
義父不過是深谙世情和人心罷了。
自己的心思也不是那麼的,純粹。
想透這一點,郭崇忽而便有些自慚。
他自诩仗義俠氣,打心眼裡覺得自己是個豪爽之人。
原來隻要是人,終究是會斤斤計較的。
那時他又想,如若義父不開口許婚,自己可願意典鋪借銀籌錢贖人?
他很認真的設想,不願自欺欺人,然後得出結論——
自己還是會答應。
他還年輕,也無家室之累,陳丹于他亦父亦師,情分不淺。
如果義父求肯,他自不可能袖手旁觀,也會幫襯陳丹湊錢贖女。
可如此一來,自己心裡會不大痛快,又或者終歸會有些永遠不會說出口的埋怨。
這一切,這一切自然都是因為貧窮——
因為生活困窘,也追求不起高尚情操和美好品德。
說書人口中屠狗之輩的仗義也不過是故事。
時值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呂家燒了暖壁,室内暖洋洋的。廳内窗明幾淨,呂娘子随口提及,說窗戶是用什麼煙雲霞的紗糊的,透光好,借着自然光亮堂。
郭崇當然也會對比自己與義父居所,房間昏暗,炭也不好,燒着有股味兒,房間也小小的。
他蓦然生出一個念頭,和呂家一比,若真贖出來,就跟拽娥娘回狗窩一樣。
郭崇看着娥娘鬓間那朵牡丹花,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仿佛說要将娥娘贖出來,便添了些卑劣的私心。
郭崇喃喃說道:“我以為她留在呂家,會很好。”
不但郭崇這樣想,冷靜下來的陳丹也是這麼想,當然娥娘最後也留在了呂家。
呂雪君則說道:“娥娘是天佑四娘入府,至于陳老先生,是天佑五年故去。我記得是那年過冬時候,天也冷了。阿母特意準了娥娘的假,還令人送去帛金。娥娘留了半月,才回呂家侍候。”
也就是從呂彥争婢縱奴打人,到陳丹亡故,期間隔了一年光景。
陳丹的死倒算不到呂彥頭上,隻是老年人天寒易病,陳丹逃荒時又落了病根。這天氣一冷,老年人就容易犯病。老人冷天熬不過去,人自然也就沒了。
可這些擱故事裡,也不過一句陳翁被奪女兒,又遭惡奴毆打,于是郁郁而終。
念及于此,呂雪君心尖兒也泛起了一縷委屈。
這些事是分辨不能的,那些市井百姓最喜聽一些為富不仁欺男霸女的故事,自然是越刺激越黑暗越好。
再者,兄長行事确實也是不知檢點,送出些現成把柄。
呂雪君不免拽緊了手中帕子。
薛凝:“陳翁死後,又過一年,然後天佑六年,娥娘就被呂彥納為妾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