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娘是婢,也談不上守孝。呂彥早就想納娥娘,被呂母以其父新喪擋了擋,不過也隻過了一年,娥娘就被納為妾室。
呂雪君飛快說道:“阿母确實喜歡娥娘性子敦厚,才讓阿兄納她為妾。”
開了臉後,娥娘這個妾室就是從呂母房中搬出來,去了呂彥院子裡侍候。
如果一開始呂彥奪婢,接着就要了娥娘,娥娘心裡未必願意,那麼便是霸王硬上弓。
可呂家兩年的水磨工夫,娥娘也是心知肚明,也接受了自己要為呂彥妾室之事。
于是這件事就沒那麼心不甘情不願。
呂雪君解釋:“非但陳翁不是死在争婢之事,娥娘也沒那麼不甘願。隻是市井坊間,自然更愛聽故事。”
呂雪君甚至覺得有些冤枉。
她這樣解釋,郭崇面色十分難看,可并不代表呂雪君說的是假話。
這樣的劇情方才合情合理一點。
郭崇以為娥娘留在呂家會更好,将那些自慚形穢與愛意酸楚盡數咽下。然而娥娘年紀輕輕,卻香消玉殒。郭崇憤怒之餘,想來也會生出自責,如若将娥娘贖出來,也許娥娘就不會死呢?
呂雪君覺得委屈,薛凝卻輕輕說道:“也許因為這樣,郭郎君更會怪是自己将娥娘留在呂家。”
郭崇蓦然擡起頭,盯着薛凝。
薛凝能看到郭崇眼睛裡的一根根血絲。
薛凝說道:“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你以為她留在呂家,會很好。”
薛凝嗓音輕輕的,卻好似說中了郭崇心裡。
是,他以為娥娘會很好,至少比跟自己要好。
他說道:“不錯,我以為她會好。可她跟呂彥未足一年,就這樣死了,呂家有什麼可喊冤的?”
呂家又有什麼臉面值得委屈?
這個故事别的情節也許有誇張之嫌,但娥娘的死卻是真實。
阿娥死于天佑七年,她給呂彥做妾一年還不到。
那天呂彥喝醉酒,不知因什麼事生了氣,回家時罵罵咧咧。下人夜裡開門遲了些,就被呂彥賞了幾個大耳刮子。
屋裡婢子驚得不敢送熱茶熱湯,娥娘體恤,便親身前去服侍。
呂彥将氣撒在娥娘身上,将她踢在地上,又重重踹了兩腳。
那幾腳踹得很重,娥娘倒在地上起不來,呂彥卻不理會。
到後半夜,呂彥才喚人進來,也不是心疼人,而是娥娘低低呼疼呻吟求救,讓酒醒了些的呂彥覺得吵鬧。
可旁人扶起娥娘時,女娘臉皮顔色都變了。
未及天明,娥娘就香消玉殒。
呂家匆匆使娥娘家人來殓葬,還特意補了些金銀,卷了一包袱好衣衫,又将娥娘平素戴的首飾一并賞給家人。
畢竟這麼年輕,确也很是可惜。
呂家也算是厚賞了。
可這些對于郭崇又算什麼?
郭崇喃喃說道:“那日,那日我領回娥娘,窺見她領口有青紫瘀傷,于是便請了個穩婆來替她驗身。”
穩婆本是接生,但因懂些醫術,有時也會被官府請去替女眷驗屍。因娥娘死因有異,郭崇也花些銀錢,請了個穩婆來驗看。
薛凝:“其實你本會些醫術,名分上是娥娘義兄,本可自己驗看。”
郭崇答:“不敢看。”
曾有一少年,愛慕一女子,因那女子貌若觀音,從此少年不敢看觀音。
凡驗女屍,需心無邪,心懷坦誠。
郭崇卻是不能。
既不忍看,又因仍心生愛眷,故不敢解開女屍衣衫,翻檢女子裸屍。
薛凝輕輕說道:“想來你心裡,對娥娘很敬重。”
郭崇沙啞答道:“是!”
他冷冷飛快說道:“那婆子一驗,娥娘胸前一大片瘀傷,細細一摸,胸口都折斷幾根。是那畜生施虐,娥娘方才死的!”
郭崇說不下去。
薛凝知曉肺部一旦被利物刺破,便會迅速充血,與此同時呼吸每一口氣皆會十分痛楚。以娥娘死因來說,可見娥娘死得十分痛楚,死前還受了一番折磨。
郭崇冷笑:“阿娥隻是個婢子,縱然死了,官府對呂家也不會如何苛責。更何況呂家聲勢雖不如前,卻也是有些關系。如若我不依不饒,大不了呂家使喚個仆人頂罪了事。更何況以主殺婢,至多徒刑,怎麼也不會叛死罪。是不是,呂娘子?”
呂雪君微微一默,忍不住說道:“阿兄,他也并不是故意的。那日他喝醉了酒,所以才行事魯莽。他也是愛惜娥娘,之後也很後悔。”
她解釋得飛快:“他亦絕不是旁人口中喪心病狂,毫無人性之人。他為人爽快,誰若跟他投緣,他必十分仗義。下面人欺他年輕不懂事,常常哄他亂使錢。在家雖是犯渾,可也聽得進去我與母親勸說。”
呂雪君不免又淚如雨下,拼命分辨,竭力證明其兄并不是個窮兇極惡的人。
畢竟這一年多閑言碎語聽得太多,把呂家說得不堪之極。
“阿兄隻是年紀太輕,不夠老成,所以犯渾,還未能收斂性子,所以才一時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