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無忌則說道:“快三十了吧,也不算很小了。”
呂雪君微微一僵,被哽得說不出話來。
裴無忌雖然不禮貌,一張嘴卻讓人沒辦法回。
死去的呂彥确實算不得年輕了。三十而立,呂彥怎麼也算不上是個寶寶。他早已娶妻,哪怕沒了娥娘,家裡也有一妻兩妾,孩子都生了兩個了。
呂雪君卻總說死了的呂彥年輕氣盛。
薛凝是不認識呂彥,也不知道呂彥是不是像個寶寶,但她卻看出呂雪君十分成熟。
呂雪君是妹妹,看着比呂彥還小五六歲樣子,行事卻十分老練。
與其說是妹妹,倒不如說像是長姊,這樣盡心竭力護着一個快三十歲,卻仿佛長不大的兄長。
當初兩家争婢,也是呂雪君出手,替兄長收拾殘局,化戾氣為祥和。
從年齡上來看,呂彥不該不懂事的。
可呂彥這個兄長是呂家這一房的一根獨苗,自然理所當然成為一家之主,成為家裡中心。而這樣的性情,也不是成了親,添了孩子,長了歲數就能改的。
京城之地,天子腳下,權貴無數,呂彥隻不過是白身,也敢與人争婢,縱仆傷人,做出令骨肉分離之事。呂彥這氣也未免太盛,所行輕狂之事也絕不會止這一樁。
那麼呂雪君操心周全的也絕不僅僅娥娘這一樁風波。
可呂父已亡,朝廷也早已收回呂家鹽鐵專營之權,呂家聲勢早大不如前了。
比起呂彥這個兄長,也許呂雪君這個妹妹更明白呂家應低調做人的道理。
郭崇不免冷笑:“不錯,呂彥那個畜生既不懂事,教也教不好,那就把他宰了,也免得他繼續禍害。死了好啊,死了才是一件幸事。”
呂雪君面色變幻,終究沒有反駁,蓦然緊緊咬住了唇瓣。也許她看出來了,不但郭崇十分暢快,連辦案的裴郎君也對呂家冷嘲熱諷,她說什麼都是自取其辱。兄長如此,沒人會可憐同情苦主。
她沒放聲哭,眼中淚水卻流得更多。
薛凝忽而想起,據說就是因為呂彥輕狂,所以誤了呂雪君的親事。因呂雪君賢良寬和,許多人替呂雪君覺得可惜。
許是因兄長之死,呂雪君面上染滿淚痕,一瞬間竟有幾分憔悴之色。可呂雪君不過二十一二,擱大夏雖是大齡未嫁,但也正是女子繁盛花期。
上得山多終遇虎,呂彥總會遇到非要較真的硬骨頭。
郭崇殺人這樁事無論是現場痕迹,還是殺人動機,都已被捋得清清楚楚。
那麼就此落案,誰也挑不出錯。
沈偃目光落在了薛凝身上,心中微微一動。方才郭崇還情緒十分激烈,不過在薛凝輕緩言語引導下,也漸漸情緒平複,還能有問有答。
廷尉府審犯人時也會軟硬皆施,不過仿佛沒有薛娘子這般的細緻入微。
裴無忌心裡卻冷哼一聲。
薛凝那日在甯川侯府咄咄逼人,仿佛不懂給人留情面,如今卻這麼會引導人。可見薛凝根本沒打算給甯川侯府留臉,巴不得将事情鬧大,也是朵睚眦必報的黑蓮花。自己所作所為根本是正中薛凝下懷。
就沈偃這個老實人心生憐惜,以為薛凝受了天大的委屈。
真相雖水落石出,但裴無忌心尖仍有燥意,總覺得有些不痛快,又覺得為何竟這般巧?
剛剛查到呂彥頭上,這呂家大郎就被尋仇了?
裴無忌一但決意做一件事,就好似猛獸咬住了獵物,眼底也不覺透出幾分專注之色,眸子也沉了沉。
薛凝目不轉睛望着郭崇:“天佑七年,娥娘身故,如今已是天佑九年,等了兩年後,你才起心替娥娘報仇。”
郭崇嗤笑一聲:“我也以為自己放得下。”
他如今這般泰然,顯然複仇是深思熟慮,早知曉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郭崇喃喃說道:“我與呂家鬧過,折騰年餘,我也想過放下這樁事,娶妻生子,過些安生日子。可我終究是做不到,當真不能啊。”
他面頰凝結一縷酸楚恨色,這樣的真情流露也做不得假。
退一步越想越氣,郭崇可能也想過這樣算了,可思前想後,終究決意複仇。
裴無忌冷眼旁觀,郭崇這些真情流露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薛凝也輕點一下頭,表示認可郭崇心路流程。
若說郭崇這些真性情是演出來的,那郭崇演技也未免太好。
薛凝繼續說道:“兩年前娥娘身死,郭郎君鬧騰了一番,但并沒有鬧出什麼動靜。呂娘子,你仔細想想,呂彥虐死妾室的故事是何時在京中廣為流傳?”
呂雪君捏着手帕擦淚的手蓦然一僵,似想到了什麼,大聲說道:“是近些日子才傳得沸沸揚揚的。”
薛凝:“準确來說,是三個月前,京中才開始流傳呂家不仁,呂彥虐死妾室的故事。”
薛凝是半年前才穿越到這個世界,直到三個月前,她方才聽說呂家舊事。這舊料新放,連養在甯川侯府的薛凝都聽說了。
郭崇人微言輕,兩年前哪怕心有不甘,也沒鬧騰出什麼動靜。直到三月前,這樁舊事才重新傳得沸沸揚揚。放料的人還很有水平,故事裡增加了一些容易煽動情緒的痛點,譬如骨肉分離,陳丹又因呂家惡奴毆打亡故。娥娘變為強納為妾,被迫委身殺父仇人,最後被呂彥喪心病狂折磨而死。
一者受害者必須要“完美”,如果提及娥娘一家因為呂家富貴生出了順從之意,那麼便不“完美”了。市井百姓雖不是什麼喝露水視富貴如無物的聖人,卻隻有聖人般受害者方能激發更強烈的仇恨。
再來就是故事最忌平,情節總是要大開大合,方才夠刺激吸睛。
這背後造勢之人頗有心機。
裴無忌已被薛凝言語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