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模糊的傷口就那樣靜靜地躺在皮膚肌理上,隐隐傳來的陣痛依舊如蠕蟲那般順着手臂神經向上爬行。
趙哇一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如何拖着這副宛如灌了水泥般的軀體回到了家裡,也記不得紋身師最後同他講述的注意事項。
他似乎在這排山倒海的污蔑聲裡失了靈魂與本色,在黯淡無聲的一灘死水裡下沉窒息。
窗外那片刺眼的紅光已然化作了他被尖刀刺傷的正面,割破筋膜層迸發而出的血液似乎将整個世界都變得鮮血淋漓。
趙哇一癱倒在沙發裡,極端的無奈之下,他好像失了嘔心抽腸的力氣。
彼時,與白霧糾纏不息地低沉雲霭,輕伏在沿途那道山脊折下的波光粼粼之上。
而越過蔭蔽卻彌留而下的悲徹歎息,在青石闆上被降雨沖洗又彙集。晚風吟唱着支離破碎的舞曲,再引向心澗的晦暗不明。
尚未痊愈的猩紅傷口被疼痛分割出無數癢意,左手隻能輕輕附在上面,讓這沖破玻璃襲來的丹霞,不再将血肉描繪得更為可懼。
趙哇一似乎陷入了一場欲說還休的痛苦争辯,并未見有任何字眼從嘴角吐出,可敵對方不止是心裡的自己。
這場肆虐人間的櫻桃底色終是在地球自轉中演到了尾片,而那些足夠璀璨明豔的白晝扉頁,也徹底合上了眼。
手機被他擱置在了不遠處的床頭,隔着檀木的震動依舊如潮汐那般湧動。
他雖明知那淺薄鐵塊裡,是知疼着熱絡繹不絕,可失了靈魂般的軀體,似乎隻能如此癱倒在椅子裡,無時無刻不提着這些疼痛殘缺。
他不做聲響,無非是無奈至極罷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趙哇一沒有動作,他眼裡依舊看着窗外那片旁人的人生曠野,瞧着微弱亮起的繁星春水點綴人間。
原本承載細碎尾煙的車道上,在這固定時間點變得擁擠,交錯縱橫的喇叭高鳴似為夜幕墜落而作鋪墊。
而岸旁槐樹墜落而下的稀松碧綠,被這胭脂水粉揣進身體裡,在折海渡江的尋常航向裡跨越天地相連的邊際線,駛向星球寂滅的黑色盡頭。
大概是等這片令人膽戰心驚的黃昏靜靜逝去,趙哇一哽在心裡的骨刺才稍有軟化的迹象。
即便看着天際掀起了黑色的裙擺,卻也難得嘗到了肆然的清新空氣。
趙哇一不由得又陷入了一個歲月的沉寂。
那好像是某一個秋天。
昏黃散漫的落日餘晖勾芡進天際那縷縷缤紛的彩霞裡,皓月倒固執己見不與那夕陽同心同德,早早地就屹立在山頂那頭。
而雲端略過的飛鳥,肆意潇灑地撲棱羽翼,浸透進這還未熄滅光亮的夜幕,邊欣賞着日月同輝相映的刺繡作畫,邊等候着星星來點燈。
而雲野一中的圍牆轉角,綿延着一條狹長又崎岖的夜市街道。
這裡的小攤們,每每半披夜幕,以熱鬧非凡的人間煙火,烹饪出一道又一道佳肴。
這裡無非在演奏着一場盛大的舞曲。
内置鑲嵌着煤氣油鍋和碗瓢盆的三輪小車如潮水般在這條夜路上湧動,濺着油漬的鐵杆被電線盤旋而上,于頂端用已消磨半截燈芯的小燈泡照亮着這小小的一方。
或許是由钼鈎支撐的燈絲已步入晚年,以至于那些昏黃的光頗有律動的一閃一閃,惹得許多飛蟲在這光亮下盡情舞動。
若說這各個小攤的微弱燈亮是晚會的閃光燈,那炸串與熱油碰撞而迸發出的“滋啦滋啦”的轟響,則是驚動過路人味蕾的沁人歌劇。
肉質的脂肪在高溫烹煮下膨脹,屬于蛋白纖維的鮮香透過金黃的油漬向舌尖綻放開來,被烈火灼燒的素食,在碳架上與老人們的秘制調料緊緊鑲嵌,在烈焰的加持之下,兩者相融為一體,為原先清淡的口感上增添一層強烈的鹹香。
街巷本不寬敞,攤鋪店主們的叫賣融合進這熱油滾燙的鬧聲裡,爬上了街道旁的水泥磚,在空氣裡肆意張揚。
而塑料質的小椅凳旁,烈火灼燒木炭的狂歡與孜然胡椒在苕皮上的雀躍相得益彰,連道路旁的野草都套上一件噴香的皮囊。
也算是融進了這一片天地裡。
趙哇一和莊睦、圖斯亓,又趁着教導主任出差,晚自習的鈴聲剛剛打響,便和大部隊背道而馳,翻越學校後門的欄杆,轉身就是這條小巷。
這巷子雖說牆壁不算太高,稍稍仰頭還能将遠處的青山收進眼底,但他的巷寬着實是窄得可憐。
隔壁賣烤冷面大爺的攤子和他們所在的燒烤小攤,要交叉着擺放才能勉勉強強塞得進,若是想要嘗嘗巷子深處的糖餅和涼皮,還得挽起褲子,小腿擦着這擺在外邊兒的幾位大爺的車輪胎,才過得去。
但大夥兒都一個勁兒往這擠,隻是因為這片是市政府劃分好的區域,不用過和城管玩貓捉老鼠的生活。
莊睦今兒穿的新褲子,圖斯亓本想着嘗嘗裡頭的臭豆腐,但說什麼莊睦都不願去,生怕給他新褲子蹭了一層油。
于是他們索性就在門口這兒吃炸串作罷,不過也不算勉強,畢竟巷口還能吹吹晚風,比擠進去忍那追着臉烤的熱火強。
隻是這塑料凳子實在是低得可憐,估摸隻有兩三塊牆磚堆疊起來那麼高,以至于他們仨個大男生,六條腿根本不知道往哪擺。
圖斯亓拽起烤盤上剛出爐的烤韭菜,趕忙就要往嘴裡塞,韭菜葉沾着鐵闆上的油,順着圖斯亓移動的軌迹在空中抛出了一個弧度,差點就要往莊睦的身上甩。
氣得莊睦反手就要給他後腦勺一個大巴掌。
“你注意點,要是蹭到我褲子上你就死定了。”
“哎呀,你躲躲不就行了,我吃串兒還能吃你褲子上去啊。”
“合着我以前衣服上的油漬都是憑空出現的呗,吃飯不邋遢能難受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