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槿擡眼瞧去,旁邊一白淨少年正斜斜吊着一雙狐狸眼,滿臉譏諷地瞥過來。
這少年手長腳長,身子瘦削,穿着寬大衣服像是裹了個麻布袋,平日裡見誰都橫眉豎目,沒個好臉色。
正是趙林林的雙胞兄弟,名喚趙風的小子。
杜槿還沒來得及反應,蘭嬸已拎起趙風耳朵,“胡吣什麼!就你天天搗亂生事,恨不得縫上你那張破嘴。”趙林林也跟着啐道:“槿娘,别理這潑皮。”
杜槿微笑點頭,“阿風快人快語,沒關系的。”
與趙林林截然不同,這趙風不知為何自第一次見面起就對杜槿充滿敵意,經常滿臉警惕地盯着她。另一個名喚趙山的四五歲小子則憨厚敦實,一見杜槿就傻笑着貼過來。
這兄妹三人性格截然不同,經常拌嘴打鬧,每日吵吵嚷嚷倒是頗為熱鬧。
這日蘭嬸母女倆到路邊林中尋找野菜野果,杜槿也跟了上去,不多時便有了發現。
“草葉細長,有長長的淡紫色小花,估計是麥冬。”杜槿扒出濕潤帶泥的草根,上面果然綴着幾顆黃白色的紡錘狀塊根。
“蘭嬸,你最近總是幹咳,舌紅少苔,大便幹結,用這個正合适。可以洗淨曬幹煮水,或者與粟米一起煮粥。”
蘭嬸撿了石塊來挖,“草根子還有這用途?那可得多弄些。”
杜槿見母女倆低着頭彎着腰,一人挖一人摘,不多時就裝滿一大捧,忙道:“夠了夠了,這東西性寒,傷陽氣,吃多了對脾胃不好。”
蘭嬸意猶未盡,“杜娘子,若是還見着什麼草藥可得與我們說。逃難在外最怕頭疼腦熱,你懂醫術真是幫大忙了。”
趙家人十分驚喜,本以為杜槿隻是随口之言,沒想到竟然真的精通藥理。
這幾日來,杜槿總能在路邊的雜草樹叢裡尋到些草藥,什麼地黃、山栀、香附子之類,根、莖、葉、果,樣樣都能講出門道。許多藥材既能入藥、又能充饑,給趙家幫了不少忙。
杜槿雖是個年輕女娘,在旁人眼裡尚算不得正經大夫,但趙家衆人卻十分信服。
趙風除外。
這日,杜槿正仔細在附近的樹林裡辨認着各類花草果木,希望能找到些治跌打損傷、腹瀉嘔吐的常用藥材,都是野外極易得的病症,有備無患。
好在這大夏的水土、氣候與杜槿前世十分相像,草藥品種也一般無二,植被茂盛,更沒有污染,路邊随手可得。杜槿仿佛掉進了糧倉的老鼠,日日都在林間穿梭不止,收獲滿滿。
正找着,一大片黃色小花映入視線,花朵幼嫩,花形像一株株小傘,仿佛竹葉的緊小葉片上覆着淡淡白霜。杜槿十分驚喜,忙喚了蘭嬸二人來。
趙林林伸頭,“這是又有好東西了?”
“柴胡,風寒風熱都能治,再實用不過。”杜槿又細細教二人如何采摘,“這是北柴胡,取那一半土上、一半土下的主根就可以。”
趙林林悶頭便挖,将這片柴胡采得差不多了,又看到山澗對面還有一片同樣的黃花。見這小溪不深隻到腳踝,她便踩着石頭淌過去,不想石上青苔濕滑,一時不防,突然哎喲一聲跌進水裡。
“就屬你最皮!非要踩石頭,這下半邊身子都濕了,也不怕得風寒。”蘭嬸邊給女兒擦頭發邊埋怨,旁邊趙方平默默給篝火又添了幾根柴。
今晚杜槿等人在一處避風山坳裡歇息,周圍也有不少流民同樣在此處落腳。
初春夜裡寒涼,明月高懸于星穹之上,朦胧夜霧從山林裡漫出,帶來聲聲蟲鳴,零星幾處篝火在簌簌山風裡抖動。
方才跌進水裡時,趙林林重重崴了左腳,疼痛難忍,紅腫如鵝蛋。杜槿正沿着腳踝細細摸着,怕她骨頭出問題。
下手有些重,趙林林一直叫疼,但隻得了杜槿淡淡一個眼神:“骨頭沒傷,隻是筋骨錯位,等下我給你掰回去。”
“什麼,直接掰嗎?”趙林林瑟瑟發抖。
趙風本就不信任杜槿,忍不住質疑:“你這庸醫,正常總得先敷藥吧!”
杜槿搖頭:“筋骨歪了,直接敷藥更嚴重。”又擠出笑容來,“放心,不痛。”
趙方平夫妻倆聽到如此嚴重,也焦急起來。
趙林林吓得語無倫次,“我有些餓,要不先喝水,阿風給我盛……啊!”聲音戛然而止,卻見杜槿已松了手,便小心動了動腳踝。
杜槿眨眨眼:“好了,我說不痛吧,等會兒敷上藥後再觀察兩天。”
見趙風看得呆滞,杜槿十分自然地指揮他,讓取一把山栀子搗碎,“阿風哇,可要搗得碎碎的,萬不能馬虎。”杜槿一臉正經,“可惜沒工具,不然磨成粉用黃酒調成膏狀,藥效更好。”
蘭嬸見彈指間女兒便不再呼痛,隻覺得杜槿仿佛神醫一般,連連感謝,又推着趙風速去搗藥。
夜裡,趙風搗山栀搗得手臂酸麻,又累又痛,猛地反應過來:她這是在故意報複吧?
那晚杜槿給趙林林治療崴腳,周圍不少歇息的災民都聽到了動靜。冷眼瞧着,這年輕女娘竟然真的能治病,一時間同行流民中有個“杜姓大夫”的消息,在逃荒百姓裡慢慢流傳開來。
這日晌午歇息時,一個黑瘦男子突然出現在趙家人附近,猶豫踱步半晌,才小心走過來試探着問:“請問杜大夫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