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門發出細微的吱呀聲,來人卸去了白日裡華貴的銀飾,隻着一身素淨布衣,左頰上一道猙獰疤痕,果然正是蒼術。
他聲音低沉:“你早料到我會來?”
杜槿不動聲色地側身讓路:“首領請。”阿荊曾透露首領同巫祝不和,但礙于勢力單薄不得不隐忍,他深夜來訪自是意料之中。
蒼術在火塘前盤腿而坐:“今日見了巫祝,杜大夫作何感想?”
“我倒想先聽聽首領的想法。”杜槿直視他的眼睛,“看着族人被巫祝殘害,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蒼術冷笑:“巫祝通靈,族人深信不疑,我又能如何?”杜槿捕捉到他話中的譏諷:“看來首領并不信這山神之說?”
“若真有神明庇佑,我族何至于在羁縻山中苟延殘喘?”蒼術閉目道,“瘴氣彌漫,猛獸橫行,族人終日勞作卻食不果腹,如今還要遭這怪病折磨!”
他果然不信神!杜槿笑道:“依我看,其實百越人和漢人并無不同。”
蒼術眉頭微皺:“願聞其詳。”
“前朝戰亂不止,百越諸部避入山林,與外界斷了聯系。但在這之前,百越人也曾生活在山外,春種夏播、秋收冬藏,過着與漢人無異的日子。”
“既然山中生活艱難,首領為何不帶大夥兒離開這裡?”
蒼術哂笑:“漢人與百越戰亂百年,血海深仇,談何容易?漢人官府視我族為野人,避之不及,自不可能接納。”
杜槿垂目思索:“如今山外已是新朝盛世,情況已有不同。前些年烏蒙部主動投誠,自備兵馬糧草支援大夏北伐,立下赫赫戰功,不僅獲封領地,首領更被授予土司之職。”
蒼術:“烏蒙全族數萬人,兵強馬壯,而我族勢單力薄,如何能與其相提并論?”
“若是首領真有此意,何不借助外力?”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和。蒼術身形一閃,迅速隐入屏風後的陰影中。
杜槿開門,來人卻是冬青。
“杜大夫,方才我聽到說話聲……”他壓低聲音,目光警覺地掃視屋内。
蒼術從屏風後轉出來:“你倒是警覺。”
“首領,你怎會在杜大夫房中?”冬青瞪大眼睛,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遊移,支支吾吾道,“呃,杜大夫已有夫君,首領還是自重吧……”
“胡說什麼!”蒼術氣笑,“我是來商議巫祝之事!”部族内皆是蒲葵眼線,如今隻能深夜密談。
三人圍坐在将熄的火塘邊,細細商議對策。巫祝借着山神之名蠱惑人心,實在棘手,當務之急還是應當先遏制巫祝、取信族民才是。
杜槿笑道:“我今日見到通靈的把戲,不過是些障眼法罷了。”
蒼術沉聲道:“巫祝稱綠火乃山神所賜,代代相傳,族人都信那綠火是神迹。”
杜槿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既然大夥兒信他能通靈,那我也能通靈!”
“你的意思是……”
“替我準備幾樣東西。”杜槿蘸着茶水在桌上勾畫起來。
次日,礦洞祭壇。
十幾名病患正匍匐在荊棘叢中,鮮血順着他們的四肢滴落。山姜雙目赤紅,面容扭曲,卻仍麻木向前。
衆巫者厲聲呵斥:“爾等觸怒山神,罪孽深重!唯有誠心贖罪,穿荊棘、烙神火,身上病痛才能化解!”
“住手!”杜槿沖進山洞,高聲斥道,“此舉隻會讓病情惡化,大可不必!”
巫祝面色鐵青:“又是你們。冬青,你是被漢人蠱惑了心智,定要違逆山神嗎?”
洞窟内氣氛凝滞,杜槿不慌不忙道:“蒲葵大人且慢,聽聞這火焰非凡間之物,您是山神使者,想必不懼神火?”
“荒謬!吾乃山神欽點神使,豈會懼怕神火?”
杜槿拍手笑道:“既如此,倒不如大巫親自入火祭祀?既能平息神怒,又可拯救族人,豈不兩全其美!”
巫祝氣得雙手顫抖:“莫名其妙!給我拿下這口出狂言的妖女!”
冬青拔刀立于杜槿身前:“杜大夫乃首領親封的神醫,誰敢傷她!”
“亵渎山神之罪,誰來也無用。”巫祝冷笑,“拿下!”
護衛如虎狼般撲上,趁冬青阻擋時,杜槿閃身跑上祭壇:“大巫如此暴怒,想必是不敢碰神火吧!”
她繞到石台側畔,掀起衣袖,伸手探入火中。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赤焰瞬間爆燃,熊熊烈焰立刻吞沒了半隻手臂。
杜槿面上卻毫無痛苦之色,冷笑道:“蒲葵大人,你連神火都不敢觸碰,也配稱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