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仗着身後奴仆衆多,不肯示弱:“賤婢!竟敢對着主家逞兇!去,把她們倆摁住,狠狠打一頓!”
“呸!真個是不要臉皮!我們是陸家主母送來服侍小娘子。你既無身契,又非陸、柳兩家人,算什麼主家!”青杏高聲罵道。
“你們在畢家做奴婢,我就是你們主家!”張氏扭頭沖畢壽說,“愣着作甚,還不趕緊領着人上去?!”
畢壽一把老骨頭,哪敢上去沖撞,何況青杏正端着瓢等着潑人。
他将手一揮,示意身後的青壯男仆上前。
可他們也畏懼滾水,隻挪着碎步——真燙掉一層皮,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青杏看出他們猶豫遲疑,大喝一聲:“阿姐讓開!”
青桑閃身躲去一旁,青杏将滿瓢熱水往空中潑灑,趁他們閃躲之際又彎腰去舀。
連着潑了四五瓢,院子裡的人一大半都尖叫着躲了出去,剩下的挨着牆邊緊盯着青杏。
陸逢春在樹上看得分明,隻要圍住這小院子,滾水遲早有潑完的一刻,于是開口呵斥道:“畢家就是這樣欺負孤女的?!”
衆人環顧四周,相視茫然,不知何人在說話。
直到陸逢春又說:“蠢材,擡頭往天上瞧!”
畢家衆人這才發覺柏樹上有人,一直縮在張氏身後不言語的畢泓發覺是陸逢春,老臉一紅轉身想逃。
陸逢春一眼望見他心虛瑟縮的模樣,高聲喊住:
“畢泓,你敢動阿菱一根手指頭,就等着柳家和陸家将你們送上公堂!”
畢泓顫巍巍地舉袖擋臉,不敢應聲。
青桑、青杏姐妹倆一見逢春小郎君來撐腰,頓時松了眉頭露出笑臉,還招呼畢菱來瞧。
畢菱擡起窗子望向樹上,隻見陸逢春沖她們招了招手:“我這就去回禀母親,不能叫你們白白受這委屈!”
說完,他從柏樹躍到院牆之上,疾行幾步後翻身出了畢家。
張氏又驚又怒,不肯善罷甘休,恨恨道:“他憑什麼插手畢家的事?!青天白日做這種翻院牆、聽牆根的事,我看……我看他定是與畢菱那小蹄子有奸情,才這般維護她!”
旁邊的老幺畢荀腦子轉得快:“阿娘說的是,他們二人定有私情!不能讓她毀了畢家名聲,立刻将她捆起來送回老家思過!”
他滿心想的都是畢菱手中的詩稿,定要搶在陸家上門前奪過來。
畢泓卻因方才被陸逢春點出姓名而心驚,開口阻攔:“休要輕舉妄動,陸家若尋不見她的人,我們全家都要惹上禍事!”
“是她先敗壞門風……”畢荀不甘心,忍不住反駁父親。
“咱們又沒抓個現行,空口白牙有何用?”老二畢蒙眯着眼睛,心中卻已想着捉奸在床的旖旎景象,眼睛不禁往西院裡瞟。
畢泓袖子一揮:“都給我回去!”
張氏見丈夫将衆人攆走,他自己卻不肯挪步,猜到他是心裡沒底,要進去同畢菱說好話緩和緩和。
她心裡越發氣悶,惱恨他膽小怕事,緊咬牙關轉身就走,省得在這裡看他丢人現眼!
青桑、青杏依舊守在門口,并沒有讓畢泓進房。
畢菱走到門前,經過青桑、青杏姐妹這幾日的照料,她的臉上不再幹皴粗糙,黑紅印記也略有消退,臉上再無初回畢家時怯懦瑟縮的神情。
此刻的她抱着暖爐,隔着鐵鍑平視着比自己矮一階的畢泓,沉靜之下壓抑着愠怒,散發的氣勢壓過了比她年長許多的叔父。
畢泓咽了咽唾沫,賠笑道:“今日生出許多誤會,不巧被陸家小郎看了去。都是沾親帶故的,何苦鬧大了叫衆人沒臉……”
“那張家侄子迎娶新婦的事……”畢菱微微挑起眉,慢悠悠地開口。
“不作數!不作數!”畢泓連連擺手。
畢菱冷笑一聲:“我可不知明日叔母會不會又有什麼旁的心思。誰讓我是個無依無傍的孤女,這兩日來找事的人快要将門檻踏平,誰都能來欺淩折辱我兩句。”
“這、這是哪裡的話?一家子相處總會有些磕磕碰碰,牙齒還不時咬着自己唇舌呢!”畢泓沒料到她這般不好說話,隻能竭力打圓場。
畢菱看見他額頭上沁出的冷汗,明白他心底發虛,趁機再壓兩句。
“從來隻有牙齒咬唇舌,唇舌如何能奈何牙齒?我福淺命薄,父母亡故,所幸還有外祖和姨母關懷照拂,叔父等着與他們議論是非對錯吧。”
說罷,她示意青桑、青杏送客。
畢泓怕的就是這個,連忙留她:“何必鬧到這個份上!不若……不若我去叫你兄嫂和阿弟來賠禮道歉,再讓你叔母多給你添置些物件擺設……”
等的就是他開出價碼!
畢菱回過身定定看着他,鐵鍑中蒸騰出的熱氣遮掩住她半個身子。
“不必了。我不敢再留在此處惹人厭棄,過幾日便入道觀修行,好為耶娘追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