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畢菱從永宜公主為拒和親而入道觀的事中受了啟發,恰巧今日有了拿捏畢泓的機會,她怎能放過?
畢泓頓時沒了主意,他自然不願讓這座金山逃出手掌心,但又怕不答應的話,明日柳家、陸家找上門來,自家的損失更大,隻好胡亂應下:“道觀追福,自是好事、好事……”
見畢泓灰溜溜地離開,畢菱總算徹底放下心。
“小娘子真要去道觀修行?”青桑輕聲問。
“去哪座道觀?”青杏眨巴着眼睛。
畢菱搖搖頭:“隻是臨時想的出路。況且我多年不在長安,也不知哪座道觀能容女客帶發修行,不過一心想離開這水深火熱之地罷了。”
青杏眼睛一轉:“不若也去清都觀吧!”
青桑輕推妹妹:“莫要胡鬧……”
“我可不是胡說的!”青杏坐直了身子,“清都觀在崇義坊,北邊不遠就是皇城,附近盡是王公貴戚的宅邸。若不是好去處,永宜公主怎會看中了它?”
青杏所言與畢菱所想不謀而合,隻是這話她不能先講出來,否則倒像是她蓄謀已久。
她面露猶疑:“公主既然在清都觀,想必守衛森嚴,也不知我這般的身份,能否能進去修行……”
青杏看她蹙眉發愁,忙說:“小娘子難道忘了大郎君……”
“噓!”青桑示意她當心隔牆有耳,然後轉頭同畢菱說,“不過,青杏說的也是條路徑,若小娘子決心去清都觀,确實可以請大郎君出面。”
“此事不好繞過姨母,可姨母恐怕不願見賀年表兄為了我的事去求公主。”畢菱小聲說道。
青桑見她思慮周全,心底也有了數:“青桑願為小娘子勸說主母。”
一溜煙趕回家中的陸逢春,正在同母親訴說今日所見,忽得下人禀報:“青桑求見。”
青桑進來先朝柳令徽和陸逢春叩頭:“奴青桑拜見主母、小郎君。”
見她依舊穩重謹慎,并未忘主,柳令徽臉上添了些笑意:“起來說話。”
青桑緩緩起身,垂手肅立,等着主母開口。
“方才逢春回來,說畢家人逼着阿菱熱孝成婚,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青桑将畢家人屢次逼迫之事一一道出,“今日幸得小郎君相助才吓退了他們,隻是小娘子若仍留在畢家,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話說到這裡,柳令徽自然聽出畢菱别有打算。
青桑怕她疑心小娘子有意算計,便未等她追問,主動将話講了個分明:“畢泓憂心陸家上門質問,舍下臉面想同小娘子說和,小娘子便趁機提出要去道觀追福。”
“這倒是個好法子!”陸逢春一拍茶案,直起身子。
柳令徽不置可否,隻問:“她要去哪家道觀?”
“當時是怕錯失良機,小娘子才先提出此事逼着畢泓答應。可她年少離京,并不知如今城中有哪些道觀,便立刻派奴回陸家,想求主母指條明路。”
柳令徽聽得出青桑的話還算坦誠,才肯正經考慮此事:“也難為她了。”
青桑悄悄瞥了一眼,看出主母并未不悅,也松了一口氣。
細究起來,她說的全都是實話,隻不過從中省去一些罷了。
她附和道:“小娘子應對畢家刁難處置得當,但難免心中驚惶不安,夜裡時常做噩夢,興許去了道觀也能安心定神。”
陸逢春知曉兄長和永宜公主的事,頓時就想到了“清都觀”,興奮地轉過頭正要同母親說,就被瞪了回去。
柳令徽自然也想到了,雖然她不滿賀年同公主糾纏不清,耽誤了婚姻大事,但清都觀本身确實也算是個好去處。
處繁華富貴之地,亦能得甯靜沖和,同時又遠離畢家所在的敦義坊,省得再被他們煩擾。
再來,倘若青桑姐妹跟随畢菱修行,那自己在清都觀也多了兩雙眼睛,便于摸清公主和賀年之間的動向,早作打算。
幾番思慮之後,柳令徽緩緩開口:“我與清都觀的妙真道人相熟,待我去封書信,打點妥當,再讓阿菱入觀修行。”
青桑心中暗喜,俯身叩首:“多謝主母!”
陸逢春也喜笑顔開,心底盤算着今後去清都觀找阿菱說話玩鬧可方便多了!
他總還記着幼時嬉鬧的情誼,期盼着她從畢家這方泥潭中脫身。
柳令徽安排人去清都觀給妙真道人送帖子,又交代衆人備齊進香的物件,沐浴更衣。
等她忙完回過神,才發覺陸逢春不見了。
“這猴崽子真是一刻不定神,又去何處嬉鬧了?!”
陸逢春今日心中歡暢,回去換了一身新做的赤紅聯珠紋翻領騎裝,腳蹬烏皮靴,跨上馬直奔清都觀。
他滿心想着要将好消息告知兄長,再托他同永宜公主遞個話——阿菱今後若得公主庇護,在道觀裡也不怕遭人欺淩。
陸逢春馳騁而過,在清都觀南門勒馬停住,利落地翻身下馬,好不潇灑。
他牽着缰繩正要往裡走,卻發現門口站着一群人。
定睛一看,中間負手而立的正是兄長,他側身站着,微微垂首,看神情有些嚴肅。
“阿兄!”陸逢春招手喊道。
永宜公主擡起皓如白雪的手腕,纖纖食指微點,侍女立刻停止手中動作,将戴了一半的帷帽摘下。
礙事的輕紗被拿開,永宜公主看着徑直走來的少年郎,身高肩闊,大步流星,眉清目朗,笑意盈盈。
她微微揚起下颌,眼中露出興味。
陸逢春卻一心看着兄長,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
陸賀年看出他忘了形,皺眉提醒:“逢春,還不拜見公主殿下?”
陸逢春這才發覺公主正盯着自己,她身着男兒騎裝,若不細看倒真未留意是永宜公主。
公主雖着男裝,妝容卻留了額間的雙菱花钿,加上天生的濃眉鳳目,懸鼻丹唇,顯得端麗明媚。
她的嘴角似乎帶了些笑意,可到底是天家威嚴,透露出的不凡氣勢叫人不敢直視。
陸逢春正欲撩開外袍跪拜行禮,一向養尊處優、慣于受禮的永宜公主卻突然擡了擡手:“不必了。”
簇新的袍子沾上泥土該多難看,這樣英姿勃勃的少年郎,自是不該蒙塵。
陸逢春聽見公主施恩,遲疑地看向兄長。
陸賀年忖度着該如何謝過公主才不失分寸,畢竟自己剛惹惱了她……
卻聽見永宜公主再度開口:“今後若沒有外人在,一概不必跪拜。”
這恩典可就大了!
陸逢春暗暗咋舌,心想是托了兄長的福氣。
他喜滋滋地沖公主謝恩後,想悄悄沖兄長使個眼色,調侃他與公主的感情日漸深厚。
可等他擡頭,卻發現陸賀年面色凝重,正偏過頭仔細端詳公主的神情。
順着兄長的目光,陸逢春再度看向永宜公主,迎上她似是而非的笑容。
公主示意侍女繼續戴帷帽,又有人捧來指套,她漫不經心地說:“你手頭既有公務,便自去忙——恰巧你弟弟穿了騎裝,今日由他侍駕。”
陸賀年見她将話挑明,緊繃着的心弦“嘭”地一聲斷裂。
他們相識七載,共枕三年,他陸賀年從少年時一見傾心,到而今已過及冠之年,一腔衷情全付于她。
他雖是被家中逼得緊迫,但想求娶她的心意真切無疑。
今日來見她時再度提及婚事,他攬住她的雙膝想求她應允,卻被她三言兩語逼問得冷汗涔涔。
當時永宜公主垂首望着眼前人,心中盡是疑慮不滿。
自己為避回鹘躲入道觀已是心中憤懑,宮中又步步緊逼要吞掉她這塊膏腴,陸賀年怎會不知她的處境?!
他不替自己分憂解難,反倒拿婚事來催促纏磨?
究竟是他心志不堅,還是陸家意圖攀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