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菱垂下頭作回避狀,卻瞥見他腰間那枚獅紋青玉佩,不由得愣了愣神。
這玉佩……原來他也是喪儀那日在側門外議論畢家的人!
他當日在平潭驿下逐客令,又在參加畢淵喪儀時出言無忌。
雖不知京兆韋家與畢家結下過什麼仇怨,但至少能看出這位小世子對畢家的成見根深蒂固。
畢菱心念一動,停住腳步,擡頭看向韋檀。
揚眉瞬目間不慎透出的靈動黠慧,被韋檀盡收眼底。
他明明瞧見她打算往陸逢春背後躲,可不知為何忽然改了主意。
陸逢春發覺他毫不避忌地打量畢菱,心生不悅,向側面邁了一步把表妹擋在身後。
“小世子前幾日不是才去了畢家的喪儀?這便是我表妹,她今日入清都觀追福修行,特來拜見殿下。”
韋檀還在回味那雙瑞鳳眼中的深意,對陸逢春的話并未放在心上,隻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陸逢春正要問韋檀來此作甚,方才去通報的侍女已回到耳房:“陸郎君,殿下召見。”
陸逢春腿肚子晃了晃,強壓心中不安,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那畢家小娘子……”
侍女搖了搖頭:“殿下隻傳召您一人。”
畢菱見陸逢春臉色不大好看,說道:“表兄先應召拜見,我在此等候。待辭别時,我會在院中向殿下遙拜叩首。”
侍女聽了這話,心想她倒知進退,多看了兩眼。
陸逢春明白再推脫不得,隻是仍不死心,眼珠子在房中亂轉,尋個由頭再拖延片刻也好。
一旁的韋檀似笑非笑,歎了口氣:“我在此枯坐半日,尚未蒙殿下宣召。陸郎君既得殿下垂憐,為何瞧着并不情願?”
被戳穿的陸逢春惱怒之下暗暗心驚,似韋檀這般出身高門大族的人,一言一行皆是有的放矢。
雖不知他來清都觀所為何事,但這話中的敵意已是不言自明。
陸逢春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得罪永宜公主,自然不能承認韋檀所言。
可他又該如何開口?難道要說自己心甘情願?不行不行……
他正犯難,畢菱适時說道:“表兄,閑話不急一時,先去拜見殿下要緊。”
陸逢春松了口氣,順着下了台階:“正是、正是。小世子,改日再會。”
說罷,他轉身跟着侍女離開,耳房中隻剩下畢菱和韋檀二人。
畢菱跪坐在一角的小案後,小宦官入内奉上茶盞和糕點,臨走時還留了半扇門。
畢菱見糕點精美,有棗仁甜香撲鼻,忍不住拿起一塊細嚼慢咽,估摸着韋檀也不會繼續等下去了。
不料韋檀不僅沒有識相離開,還離席走至她身旁坐下。
畢菱隻好不舍地放下吃了一半的棗仁糕,心中暗罵他沒眼色。
轉過臉卻是怯生生的模樣,問道:“小世子還有何事?”
韋檀見她這副表情,頓覺好笑——
若不是喪儀那日見識過她跟着陸逢春撒潑哭鬧,又窺見她偷聽時的狡黠模樣,恐怕自己還真會被她唬住。
“小娘子為何不在家中守孝,要來清都觀追福?”他笑問。
這話着實唐突,畢菱自認不曾開罪他,多半是他因畢家遷怒自己,于是垂首不語。
見她不肯接招,韋檀索性把話挑明:“難道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來此地避一避風頭?”
畢菱暗暗心驚,不知他為何留意畢家動向,此時追問又有什麼目的,便做出訝異惶惑的神情:“小世子何出此言?”
韋檀看她裝傻,也不急着争辯,隻含笑看着她。
畢菱垂首飲茶,避開他的目光,卻見他拿手指輕輕敲着小案。
手生得倒是纖長勻淨,隻是一聲一聲敲得她心裡發躁,忍不住蹙了蹙眉,被緊盯着的韋檀察覺。
他頓了頓,卻繼續敲起來,想瞧瞧這個表面纖細柔弱的小娘子,究竟有多麼不好招惹。
“陸家連喪儀都不肯去正經吊祭,卻費力将你從畢家撈出來,又送來清都觀,你也不想想背後的用意?”
畢菱放下茶盞,瞥了一眼挑撥離間的韋檀:“小世子慎言。”
他偏不。
眼珠一轉,他又湊近幾分:“你可知道,你的好表兄為了替你求情讨恩典,生生将自己送進殿下懷中……”
畢菱怔愣片刻,這話聽起來說的是陸逢春,可與公主有來往的……不是大表兄陸賀年嗎?
她怕是韋檀使詐,來不及細想就先擋了回去:“難不成小世子是拈酸吃醋,又尋不到旁人撒氣,才同我說這些無根無據的閑話?”
她的話音剛落,韋檀便朗聲笑道:“‘拈酸吃醋’,呵呵,你倒真敢說。”
畢菱看見他笑得肆意,身子向後仰倒,露出白淨脖頸和凸起的喉結,頓覺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