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生就一副蜀地山中大貓的好口齒,此刻定要撲上去啃咬一番,好叫這讨嫌的人出出血、長長記性!
韋檀笑罷,見小娘子氣鼓鼓地别過頭,無論他如何逗哄,再不肯搭理一句。
他透過半開的門瞧瞧天光,估摸着今日無望見到永宜公主,施施然起身抖了抖錦袍,颔首微笑。
“在下先行告辭,小娘子恐怕還要再候上些時辰——來日方長,下回再同小娘子一道飲茶。”
畢菱見他從方才那副戲谑模樣,又變回儀表堂堂的貴公子,并不肯配合他作戲。
她端起茶杯示意:“看來小世子是做好了再吃‘閉門羹’的打算,可我卻未必呀。”
她一飲而盡,朝他揚了揚眉毛,露出笑來。
韋檀見她不肯退讓半步,反倒似狸貓抖起尾巴示威,頓覺有趣。
他劈手奪過她的茶杯,自斟一杯,仰頭飲淨。
“嘭——”
他将茶杯重重放回案上,沖她莞爾:“如此,也算同飲。”
畢菱目瞪口呆,直至他大笑出門去才回過神來,口中反複念着:“無賴!京兆韋家竟有這等無賴……”
随從靖竹快步跟上大步流星的韋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小院,靖竹才小聲問道:“小世子今日未能見到殿下,為何還這般開懷?”
韋檀将手一擺:“你不懂。”
靖竹卻發愁起來:“可今日回去,家主定會問起公主的事,屆時小世子該如何應對?”
韋檀頓了頓腳步,随即輕笑一聲:
“那也隻能照實說。京兆韋氏的門楣是能讓天下士庶高看一眼,若換成其他天家貴女,或許也能給幾分薄面。可她是永宜公主,即便我拿出三顧茅廬的誠意,也未必能如願登門。”
“可貴妃說……”
“貴妃盤算的是好,可誰讓她早早開罪了蕭後,如今再要我貼上去求娶公主談何容易——若我是永宜公主,晾在一旁置之不理便算是開恩了。若真有心折辱,豈會沒有法子?”
靖竹止不住地歎氣:“真是委屈小世子了,外頭那麼些名門貴女盼着嫁與您,卻要來此忍氣吞聲。”
“倒也不是一無所獲……”韋檀想到臨走前畢家小娘子縮回手怔怔看着自己的模樣,像隻吓得立起來的狸貓。
靖竹見他又笑起來,正疑惑不解,就聽韋檀吩咐:“去尋隻狸花貓來。”
“是。”靖竹撓了撓頭,小世子今日打從房中出來,言行就有些古怪,難不成是被公主氣暈了頭?
被永宜公主為難的另有其人——陸逢春聽見門關上的一瞬,腿肚子就開始發軟。
清都觀中的屋舍不如宮中府中那般軒敞豪奢,正堂之中也沒有仆婢侍立在側,這仿佛隻是一間普通的閨房,可陸逢春站在原地,隐約瞧見紗羅屏風後的身影,心亂如麻,動彈不得。
香氣将他周身籠罩,像是天羅地網。
他想到兄長曾當作笑談提起:公主喜愛芸輝香草的氣味,清都觀得知公主要來修行,花費重金搜羅長安附近的香草碾出汁液混進牆泥,将小院内外粉刷一新。
從來隻有旁人順從、讨好、依附她,可自己今日一再拖延推拒,想必都已被她洞察于心。
陸逢春此時才覺後悔——明知逃不開,還由着自己性子來,臨了不還是要咽下苦果?
他鼓足勇氣又瞥了一眼屏風,見公主還不開口,他咬了咬牙,先說道:“逢春拜見殿下。”
他俯身叩拜,等上片刻,依舊未得公主準允起身。
完了,是真惹惱她了。
陸逢春伏在寶相花圓毯上,心中焦躁,忍不住去揪拽毯上的絨線,一絲一縷,撚在指間,好捱過分秒。
“那是波斯的貢毯,縱有千金也難尋見更好的。你倒厲害,先是推三阻四,現下又來毀我的物件!”
陸逢春聽見這話,立時蜷起手掌,驚慌之下竟嗚咽了一聲,忙道:“殿下恕罪,我、我并非有心冒犯,隻是蒙殿下傳召,一時無措……”
永宜公主看出他是真的怕了,彎了彎嘴角,繼續敲打他:“呵,看來你是沒有将本公主的話放在心上。”
她話說了一半,陸逢春腦子轉得飛快,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解釋道:“回禀殿下,事出匆忙,今日将人從畢家搶出來耽擱了些時間,原想着安置妥當,明日一早帶她來拜見殿下。”
永宜公主暗笑這小子竟敢在此時告畢家的狀,果然是個膽大的。
她順着問了句:“噢,畢家為何阻攔?”
一說起這個,陸逢春頓時起勁了:“不過是欺負孤女無依無靠,還沒有将她父親留下的名利從她身上搜刮幹淨,自是舍不得放手!”
他那般同仇敵忾,永宜公主卻對這等小家小戶争奪蠅頭之利的事毫無興趣。
她慵懶起身,伸了伸手臂,衣袖滑落後露出嵌着粒粒瑪瑙的纏臂金,襯得膚若凝脂。
陸逢春聽見她從榻上坐起的動靜,将頭埋得更低,鼻尖都要碰着金貴的波斯貢毯了。
天不遂他願,隻聽公主緩緩吐出兩個字: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