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菱另有所謀,自是不願錯過此次時機。
經她眼神示意後,陸逢春轉過了身:“那先講好,你若要叫嚷起來引那‘都知’回首相顧,提前同我說一句,我且先避開。”
王閱真提了提金腰帶:“好說好說。啧,何日我才能長出我阿耶那般渾圓的肚子,現下連腰帶圍着都不夠氣派威武,隻怕不能叫馮都知一眼看中。”
那還不容易?隻須送去畢家叫張五娘當親子看待,十天半月便能初見成效。
花上一年半載,就能勝過她那幾個親兒子。
畢菱想着,低頭藏住笑意。
周遭熙攘熱鬧的人群帶來蓬勃的生氣,寺院中飄出的香火也叫她覺得心中舒展。
春日的陽光透過樹枝照在她的鞋面上,她翹起腳尖,樹影便跟着晃動。
這樣的自在歡愉,于她而言實在難得。
踏進保唐寺中,盡是青白衣衫、灰黑巾冠,不見金玉钗與石榴裙。
以至于王閱真這一身尤為引人注目,不少人還以為是哪家的妓子來遲了,紛紛張望。
王閱真卻不以為意,大搖大擺地往前走,還回過身同陸逢春說:“天光尚早,想來諸位小娘子還在聽經聞法,我先引你去寺中逛一逛。”
陸逢春胡亂應了一聲,低頭跟着他朝裡走去。
一路上,王閱真如數家珍:“平常寺廟的鐘樓都在東邊,唯獨保唐寺的鐘樓建在西邊,皆因李庶人從前的宅邸在東邊。”
“李庶人?”陸逢春對朝政之事不大知曉,聽上去像是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被剝爵奪官。
王閱真壓低聲音:“就是李林甫啊!他不是天寶年間死的嗎?剛死就被削去官爵、抄沒家産,最後小棺一裝草草下葬。”
剛說完,他又指了指佛殿内槽北壁下的圖畫:“那是前朝的鄭法士所畫,聽聞原先是放在佛殿東西兩側,幾十年前長安地動,寺中牆壁和房柱受損,才擺了進來。”
畢菱跟着他們走過,見畫中人物冠纓佩帶,氣韻标舉,風格遒俊。
又有浮雲流水、喬木嘉樹,更顯靈妙。
或因年代久遠、日月侵蝕,色澤已稍有黯淡。
不遠處另一幅畫卻是占據了整面牆壁,濃墨重彩,筆力遒勁。
鬼神栩栩如生,纖毫畢現,連畫中樹石都盡顯古樸險峻。
畢菱看得癡迷,可惜陸逢春對書畫一類皆不精通,匆匆掃過便跟着王閱真朝前走。
還未來得及看完畫中故事的畢菱隻能跟上,不舍地回頭望了一眼那面牆。
“借過借過——”王閱真撥開人群,領着陸逢春朝前走,口中一刻不停,“你瞧這些奇巧雕飾,也都出自鄭法士之手。”
陸逢春奇道:“閱真兄,真沒料到你對寺觀佛學如此了解。”
“我家可是在保唐寺供奉了香火牌位,我自幼便在年節、佛誕跟随耶娘來此參加大小法事,否則你當我為何對整個平康坊都了如指掌?”
陸逢春忽然想到他出自太原王氏,與平定大亂的郭子儀大将軍是姻親,恍然大悟:“坊間傳聞郭大将軍的玳瑁鞭和王夫人的七寶帳都藏在寺廟中,難道就是在這保唐寺?!”
王閱真嬉笑挑眉:“你猜是也不是?”
“他們過世時你還未出生,恐怕也不知實情。”
“那可是我姑祖父和姑祖母,又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族親!你好生求求我,我便說與你聽。”
聽他們二人說笑,畢菱暗暗咋舌,真沒想到這位郎君竟有這般出身,與他的穿着打扮一比,着實令人驚奇。
果然,沒走幾步就聽王閱真慨歎:“太原王氏又如何?耶娘将滿腔希望都寄托在我六歲幼弟身上,隻當沒我這個兒子。”
“閱真兄何必自輕?你熟知音律,上回在平康坊聽你奏羯鼓、吹笛子,至今難忘!”陸逢春連忙說道。
隻見王閱真抽出玉笛輕撫,一掃陰霾,咧嘴笑道:“逢春兄果然是我的知音!”
他擡頭望着圍着佛塔翩跹的春燕,絮絮說着:“阿耶曾奚落我——難道太原王氏的子弟要去梨園、教坊不成?可李龜年不也是憑借音律,從縣丞一躍随侍帝王,恩寵更逾王公。”
他回頭看向陸逢春,神采奕奕:“我今日也打算尋個才子,他做詩來我填曲,有朝一日名揚平康坊,聲震長安城!”
畢菱心念一動,望着意氣軒昂的王閱真,好似也沒有初見時那般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