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賀年本不善言辭,但隻要用心揣度她的脾性心志,也隻須寥寥數語就可令她解頤。
難怪阿耶身邊的百官群臣都要想方設法揣測聖意——她如今再看陸賀年這張臉也順眼許多。
永宜俯身擡手,鮮紅蔻丹撫過如玉面龐,抹去他頰邊的清淚。
她笑意盈盈:“幾日不見,你長了這些本事,哭什麼?”
濕漉漉的眼睫掩映着惶惶不安的黑眸,陸賀年攥住她的玉手,低聲道:“怕殿下不要我了……”
啊,即便識破刻意造作又何妨?永宜輕笑出聲,他隻是為博自己憐愛罷了。
何況他示弱起來,還真有幾分楚楚可人的情态。
她心中痛快,便有閑情解決他的疑慮擔憂。
她伸手撥了撥他的耳垂:“你阿弟的事不必煩憂,已經派人去處置。”
陸賀年心頭一松,俯身再拜:“謝殿下憐憫開恩。”
畢菱在丹若院梳洗一番,換上了新衣裳,也是女子穿的男裝,頭戴幞頭,身穿月白色窄袖圓領衫,腰系蹀躞帶,足蹬烏皮靴。
她登上馬車前,周邁指着幾名身量高挑的婢女說道:“這是府上今年新招攬的健婢,随車一道前往北裡,盡聽小娘子差遣。”
畢菱颔首緻謝,殿下身邊的侍女不宜露面,自己在平康坊也算是個新面孔,隻要不與韋檀撞個正着,其他人應當不會識破自己的身份。
韋檀此刻怕是早就躲回了韋家,不敢在平康坊街巷間遊蕩。
——韋檀确是回了家,隻不過比挨罵的陸逢春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直挺挺地跪在祖父房中,父親手持生荊條在他後背上抽打了數十次,裡衣盡是斑駁血痕。
須發皆白的韋國公老當益壯,指着他罵了兩刻鐘依舊中氣十足。
“若不是阿轅死在大亂裡,老二又身子骨弱、沒熬過風寒,怎會輪得到你阿耶做世子,将來竟要讓你這般不争氣的子孫繼承家業!”
“國子監裡瞧不見你人影,請來鐘約在府中教導也沒見你有何長進。眼下又闖出大禍,要我舍出老臉來收拾局面?!”
被兒子連累的韋襄肅立一旁,大氣不敢喘,生怕說錯一句話,這世子的位置就被老父親賞給阿轅長兄留下的遺腹子。
可世子妃愛子心切,忍不住辯解:“阿耶,阿檀隻是遵從貴妃旨意行事,隻是不巧出了岔子……”
“韋蘊的話你們也敢全然聽從,可見何等蠢鈍?!她若有阿轅一半的機敏才智,何至于蕭後死了七八年依舊未能正位中宮?!”
老國公氣急了連高居貴妃之位的女兒也敢罵,世子妃也隻能垂首不語,抹淚看着面無血色的兒子。
“此事是我行事不慎、粗疏大意,沒有派人盯牢,放走了陸逢春和他的仆從……”
“聽說那仆從是女子?是陸逢春家中婢女還是公主的人?”韋國公問道。
韋檀頓了頓,隻說:“應是清都觀的人。”
他沒有道出畢菱的來路,卻也不想欺瞞祖父,隻好含糊其辭。
“我看那妓子就是公主殺的,要把罪名栽在韋家頭上!”韋國公恨恨說道,“韋蘊打定主意要韋檀娶永宜,真能借機成為皇後倒也罷了,隻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到時永宜将我們韋家攪得天翻地覆,韋蘊的皇後之位也坐不穩當。”
韋檀認為祖父的推測雖然武斷,但事到如今,最為受益之人确是永宜公主——她不僅擺脫了自家設下的局,還反将一軍。
畢菱的出現和舉動至為關鍵,隻是不知是公主計謀的一環,還是她臨場應變……
韋國公看着眼前不成器的子孫,心中氣悶。
可罰也罰了,難道真能眼睜睜看着長孫含冤入獄不成?
不過已失先機,眼下再去攀誣陸逢春也來不及了。
他揮了揮手:“去北曲找個與馮霁有過節的妓子,抵了罪名掩過去,京兆府那處我叫人去打點。”
韋襄一聽父親肯援手,大喜過望:“兒替阿檀謝過阿耶!”
世子妃也拉着兒子一道叩首:
“多謝阿耶!”
“多謝祖父!”
韋國公長歎道:“如今時局看似安穩無虞,可我看聖人對世家大族的忌憚提防從未消減。你等今後行事切記謹慎,萬不可辱沒我京兆韋氏的名聲!”
韋檀再拜:“孫兒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