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菱領着人敲開伏纓家的門,落座後她遞上紅箋名帖。
名帖上以泥金書“衛柳”二字,是在離開丹若院前匆匆落筆。
“昨日在保唐寺外一睹伏纓娘子芳容,又聞天籁之音。在下一時技癢,将這兩日的見聞作詩一首——興許娘子有興緻一唱。”
畢菱輕聲細語,娓娓道出來意。
鸨母孟三娘一眼看出這一行人皆是女子,儀态穿着皆是不凡,應是得罪不起的富貴人家,聽來意也并非是尋麻煩。
她親手奉茶又笑得殷勤,卻不肯輕易松口去請伏纓。
“您先請用茶。衛郎一時起了興緻,這是我們伏纓的福氣,可不瞞您說,這坊中歌舞不比閨閣之中風雅,稍有閃失,怕污了衛郎名聲。”
畢菱見她客氣,便拿出詩箋放到她眼前,笑道:“我這詩可算不上風雅。”
孟三娘拿起詩箋,一句句看下來,笑容僵在臉上,眉心直跳。
末了,她将詩箋反手扣在案上,垂首湊近低聲問道:“敢問衛郎意欲何為?”
“馮都知已死,平康坊北曲三裡總該有新的‘都知’,就看伏纓娘子願不願做了。”
孟三娘自然盼着伏纓聞名長安,好賺得盆滿缽滿,今生錢财無憂。
可這詩寫得洞心駭耳,恐惹來非議,又摸不清眼前這人的來曆,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按照伏纓争強好勝的性子,加上她與馮霁的過節,定是不肯錯過時機……
正想着,就聽見伏纓宛轉的聲音:“聽聞有客人來尋,伏纓有失遠迎——”
她笑盈盈地上前行禮,垂首時眉如遠黛,擡眼後秋波潋滟。
畢菱被與她隻隔兩步遠,即便身為女子,也被這雙含情目瞧得心中打鼓,慌忙偏過頭去。
伏纓見來人是女子,也不覺訝異——這長安城中别有癖好之人多不勝數,她見過的、聽過的不知幾何。
隻是也太心急了些,時辰尚早、天光大亮,難道連擺席吃酒的規矩都不肯遵守?
孟三娘見伏纓沖“衛郎君”施展妩媚,連忙開口:“阿纓,這是衛郎君,昨日在保唐寺外見着你,作了首詩……”
說着,孟三娘将案上的花箋遞給伏纓,朝她使了個眼色。
伏纓以為這小娘子也學才子士人的風流做派,寫詩來贊頌美貌、吐露相思。
看了頭幾句,她以為不過是寫閨怨。
可突然出現的“何故擒頸會新郎”幾個字頓時鉗住她的心,她緊緊捏住詩箋,迫不及待地繼續朝下看。
櫻桃小口抿成一條細線,呼吸也急促起來,匆匆讀完整首詩後伏纓又從頭至尾默念一遍。
待她再擡起頭時,眼中已是精光熠熠。
畢菱揚眉問道:“娘子可有意一唱?”
伏纓胸中激奮之情難以平複,立時高聲應道:“榮幸之至!”
孟三娘頓時變了臉色,她一把拽住伏纓的胳膊,沖畢菱賠笑:“衛郎君稍坐,我同伏纓說幾句話。”
伏纓被孟三娘扯到後院中,挨了幾下揪掐。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今早就聽見有人喊什麼‘馮都知’‘韋家小世子’,那詩明擺着是要讓韋家甩不脫這樁案子!你有幾條命,敢和京兆韋家作對?”
“您也說了,清早衆人才知曉馮霁死了,可天還沒黑就送來了詩——您在平康坊這麼些年,莫說來京赴考的才子,便是被選中入朝做官的人,又有幾個能立時寫出這樣好的詩?既盯着韋家不放,又能差遣這般人物……”
“你是說,她背後另有倚仗?”
“我親眼瞧見馮霁的死狀,與她詩中有所對應,恐怕她背後的勢力是有備而來,韋家未必能全身而退。或是得罪韋家,或是得罪她和她背後的人,阿娘自個選吧!若選錯了,興許來日你我就要走馮霁的舊路。”
聽伏纓這麼一說,孟三娘心中也沒了底。
她跺了跺腳,神情懊喪:“怎地偏偏撞上這等麻煩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要我說,不如就搏一把,賭這女子背後的人能勝過韋家!”伏纓意氣昂昂。
孟三娘氣得去捏她的腮,又怕污了面上敷的粉,隻好拿掌心拍了拍她的臉蛋:“我的小祖宗,平日讓你少玩些棋骰賭博,果然壞了性子!”
伏纓笑着去躲,背過身難掩得意之色。
這般精妙詩句合該傳誦平康坊,自該由她伏纓來唱!
如此,馮霁之死便成了她伏纓在平康坊立足揚名的墊腳石,還能留下打抱不平、俠肝義膽的美名,豈不快哉!
孟三娘畏首畏尾,她可不怕——自己這等相貌才智,若不是馮霁一再用計打壓,早該聞名長安。
被利用又何妨?
唯有無用之人,才不會被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