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他人在此處,沒去紫雲樓便好,畢菱也不心急,倚着石山嗅着松香,偷觑他緊盯着外面小徑的側臉。
眉頭皺起,倒更顯眉骨高隆。
雙唇緊閉,似在屏息,鼻翼不時翕動。
他也察覺被懷中人盯着,轉頭來瞧,畢菱垂眼避開,卻瞥見他擡起後的高闊臂膀,春衫下顯出高低起伏的筋骨肌體。
畢菱喉頭滾了滾,卻不慎連帶着嘴唇一抿一松,霍玄恭這才意識到他掌心裡抵着的是女子雙唇。
柔軟溫暖的觸感似是微微反抗了一瞬,應是為他魯莽無禮的摩擦刮蹭而羞惱嗔怒。
他猶豫是否要松一松手掌,小徑卻傳來動靜——
“我方才分明聽見有人,你快去瞧瞧……”是個女子嬌嗔的聲音。
“此時曲江邊上哪處沒有人,帏帳裡、蘆葦叢,野鴛鴦多着,還缺我們這一對不成?”男子顯然不願被擾了興緻。
畢菱眨巴了兩下眼睛,原來霍玄恭是撞見風流事才匆匆避開。
可拉着自己徑直朝外走便好,為何躲在這假山裡?
“你家王妃脾性可不好惹,你我之事若傳揚出去,還能有我的活路?”
“王妃”?
畢菱雙眼圓睜,竟是這等宮闱密辛,難怪霍玄恭要躲。
否則被人追上認出身份,怕是惹上大禍。
也不知是哪位王爺在此處與人私會……
“論起來你也是她的長輩,她還能翻上天不給李唐皇室面子不成?我的心肝,快叫我解解渴!”
說着外頭就傳來親吻吮吸之聲,霍玄恭雙耳滾燙,不敢去看懷裡人的臉色。
畢菱卻滿心為兩人言語而激動——“長輩”?“李唐皇室”?
這可不是一般的私會,傳揚出去怕是能震動長安……
那女子嬌嗔道:“你去紫雲樓飲瓊漿玉液,我這裡沒得叫你解渴的佳釀。”
“你是存心磨折我!華清宮裡的海棠湯也比不上你醉人,我今日甯肯溺死在你懷裡。”
“啊……嗯……莫在此處,當心被人瞧見,往裡去。”
畢菱和霍玄恭皆是背後一凜,眼看二人抱擁纏綿着要朝此處來,霍玄恭他們隻能小心翼翼地往轉彎處躲去,默默祈禱這兩位情到濃時的貴人莫要再朝裡走。
畢菱縮在死角中,發覺霍玄恭已松開了手,興許是知道自己聽見那番對話後也該知曉事情輕重。
雖然他竭力避免與自己接觸,但此處太過狹窄,衣衫又薄,兩人難免能察覺出對方身體逐漸升溫。
畢菱聽着外頭的動靜阖上雙眼,默默安慰自己:
她長到十四歲,為寫詩研習過史書詩集和市井人情,見過天南海北的風景名勝,卻因年少從不曾沾染過風月之事。
可短短半月裡,她先在丹若院苦等半日,被公主和逢春表兄震撼過一回。
今次又近在咫尺、動靜不小,頗長見識。
來日在平康坊裡寫詩,也不至于太過紙上談兵……
隻是苦了身邊這位正人君子,怕是坐立難安、心亂如麻。
霍玄恭此時當真是欲哭無淚,隻恨自己一時失措将女子強拉進來,被迫一道在此聽污言穢語、淫靡之音。
雖不是有意非禮,卻比非禮更為逾矩。
他備受煎熬,挖空心思該如何彌補償還她,好在那位“王爺”本事一般,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匆匆了事。
他們又等了片刻,才從死角中出來。
霍玄恭已是冷汗涔涔,比方才從曲江裡嬉鬧出來的質子們更顯狼狽。
他在假山石洞中朝她深深一揖:“雖非本意,可連累小娘子經曆此事,我汗顔之至!願償以金銀、許以重諾,但請小娘子吩咐!”
若換作其餘女子,或許真會羞憤至極。
可畢菱知曉他的心地磊落,方才的情形又關乎性命,況且她已說服自己是在開闊眼界、積累閱曆,便沒有太放在心上。
不過,得君子一諾勝過千金,送上門的寶物豈有棄之不要的道理?
她故作羞赧,甕聲甕氣地說道:“郎君不報上名号,我去何處尋人應諾?”
霍玄恭橫下心,拱手道:“在下霍玄恭,幽州節度使霍氏第六子。”
“我怎辨你身份真假?你方才可是瞧見那兩人面容?若肯告訴我,你我便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便信了你。”
“那兩人的身份我不能說,否則更要牽累你。”霍玄恭從頸上取下墜子遞給她,“這是北境宿鐵制成的萬字符,乃是幽州霍家獨有,當作憑證。”
畢菱接過墜子攥在手心,還存有他的餘溫,方才不曾面紅耳赤的她此刻心中反倒亂騰騰的。
“墜子我收下了,來日再尋你踐諾。”畢菱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撫平心緒,“你背過身數三百聲,我先離去,你不許偷看。”
霍玄恭應下,轉過身就開始數數。
“一,二,三……”
畢菱朝假山洞口走了幾步,又回身交代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今日你且裝一回庸俗小人,莫要獨立不群。”
霍玄恭聽出她弦外之音,正要回頭追問,又想起她的吩咐。
“四,五,六……”
畢菱見他乖乖聽話,輕笑一聲,快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