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僮眼睛一亮,直接将她迎進門來。
畢菱随他走進院子,見樟桂蔭蔭、桃花滿地,隻有三兩仆人在持帚灑掃,有劉夢得詩中“柳門竹巷”的雅緻意趣,完全不同于她曾在國公府外頭看見丹楹刻桷、峻宇雕牆的景象。
一隻狸花貓追着落英從回廊上輕巧躍下,靖竹“哎喲”一聲來追它:“小祖宗——”
畢菱想起曾見韋檀抱過它,當時還是小小一隻,月餘不見似已長大不少,皮毛油潤。
隻見那貓刨了幾爪落在地上的花,失去興趣後踱到她面前,尾巴騰地豎起晃了晃。
她頓住腳步,怕它是要威吓生人。
靖竹想抱起它,貓卻繞着畢菱和他兜圈子,一人一貓轉得畢菱眼暈。
她這幾日就沒睡過好覺,擡手撫着額頭,原本站在檐下抱臂看熱鬧的韋檀瞧見她手指上的傷,斂起笑容:“阿狸,過來——”
那狸花貓卻不聽他的,站起來扒住畢菱的長袴拿爪子抓磨。
見畢菱毫無哄抱之意,它口中發出不滿的呼噜聲,被走過來的韋檀一把抄起摟在懷裡。
他用手指戳戳它的頭:“今日怎麼不認生了?”
說罷,他扭頭看向畢菱,走近才發覺她目赤發腫、口唇幹裂,想是近日過于心焦。
“靖竹,去備壽州寶洪茶。”
多年貯藏的寶洪茶有清熱明目、解毒去瘡的效用,靖竹一聽就明白小世子的用心。
可他瞥見那畢家小娘子依舊沉着臉恍若未聞,分明是沒領情。
他忍不住點明:“小世子,寶洪茶性寒,對實火内盛的人大有好處,可常人不宜多飲——是給您上劍南的‘蒙頂石花’還是峽州的‘碧澗明月’?”
畢菱心念一動,果然擡眼去瞧韋檀。
韋檀低頭撓着阿狸的脖頸,見它舒服地眯眼仰起頭,他也嘴角彎起:“無妨,今日陪客人嘗嘗。”
兩人一前一後入内落座,韋檀想着要說正事,就拍拍背放走了阿狸。
畢菱坐在主賓位,她掃了一眼空曠的廳堂:“此處是小世子的私宅?”
她今日要說的事關系身家性命,怕隔牆有耳。
韋檀聽見“私宅”二字卻有些刺耳,解釋道:“此處離國子監不遠,去讀書不過幾步路,再者我也不想在家中受拘束,才在此置了間宅子——隻我一人。”
說罷,卻又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他揚聲催了催茶。
換作平日,興許畢菱還有興緻打趣他是否有意“金屋藏嬌”,可此時她确認此地安全後,直接開口問:“關于永宜公主,你還知道些什麼?”
韋檀輕歎一口氣:“馮都知被殺,是永宜不甘受韋家挾制,生出的栽贓之計。至于前幾日清都觀中的事……你自己看。”
他從懷中取出張紙,起身走到她身側。
畢菱接過後展開,隻見上書十餘行小楷,将那夜的前因後果細述清楚,末尾是“畢茂”二字,旁邊是一枚鮮紅的指印。
畢菱心驚:“畢茂?!”
“我派了兩個人日夜輪流盯着清都觀,周邁派人鑿松牆基時還不知他們意欲何為,直到發覺畢茂、畢蒙兄弟潛入,我的人勢單力薄、無力阻攔——那夜周邁帶了一群人蹲守。情急之下,隻能尋機押下逃出的畢茂,勒令他寫下罪行畫押。”
“畢茂人呢?!”畢菱拍案切齒,一想到這個看上去憨厚寡言的大堂兄竟同畢蒙一道入室行兇,害得青杏從鬼門關上走一趟,她便心火狂湧。
恰好靖竹奉茶,看小娘子一副要吃人的模樣,趕緊把消火的寶洪茶放在她面前,低着頭快步退下。
“已放他回了畢家,以免打草驚蛇。他不知是誰拿走了畫押的供狀,自是不敢在外多嘴——你若想要他的命也不難。”
畢菱一聽便知要談價碼,看向他:“要我做什麼?”
韋檀看她滿臉提防,勸道:“不急,先喝茶。”
客随主便的道理畢菱還是懂的,她端起茶盞,見茶葉形似杉松,色澤綠翠,湯清香銳,低頭抿了一口,竟不似平常清火茶飲一般苦澀厚重,反倒有一股花香氣,順滑鮮甜、回味甘醇。
“好茶,多謝小世子款待。”畢菱真心歎道。
韋檀看她眉頭松解,笑笑說:“不必見外,在此處可稱三郎。”
見畢菱不接話,他隻好說:“歹人作惡本就該遭懲戒,何時取畢茂的狗命隻聽你一句話,算我未能及時援手相助的補救。”
那夜他聽下人禀報時亦是心驚肉跳,直到得知畢氏兄弟沒進她的房才呼出一口氣,屏息屏得他面色漲紅。
見他還算公道正義,畢菱面色和緩,拱手道:“多謝三郎。”
韋檀假借飲茶,擋住唇角的笑意。
“三郎,既然畢茂的事已談妥,不如将你所謀之事明白講來,也不枉約我來此一趟。”
“你既識破永宜的秉性為人,你我也算是有了相近的立場。我這人不喜藏着掖着——永宜和她背後的蘭陵蕭氏、蕭昭媛母子橫在我京兆韋氏面前寸步不讓。你與陸家有親緣,又憑詩才得了永宜賞識,若你肯同我裡應外合,除去這塊絆腳石想必不難。”
“何謂‘除去’?”
且不論永宜公主的心性手段,僅是她所受帝恩,想要她殒命還不受追查降罪,怕是癡人說夢。
韋檀擺擺手:“我與她又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不至于非要取她的命。她是有本事,因此之前貴妃想讓我求娶她,也是存了拉攏她同休共戚的念頭。此事能成自然是上策,不過恐怕是極難行得通。”
畢菱啜了口茶:“上策是做你們倆的媒人,中策是幫你剪除她的羽翼、叫她沒法施展本事阻礙韋家,下策才是冒險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