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着自己和青桑青杏姐妹倆的性命,她不會同他撕破臉,可也不想一味忍氣吞聲——周邁這類小人向來欺軟怕硬,一再退讓也換不來他适可而止。
“多少詩人為苦煉一字耗費數年、白發叢生,内監大人說得這般輕巧,難不成以為提筆寫詩同母雞産蛋一般?隻需阖眼睡一覺,明日便可去雞窩尋蛋來吃?”畢菱譏諷道。
周邁不大識字更不知作詩的難處,被畢菱夾槍帶棒譏笑一番後不由得惱羞成怒,有意惡心畢菱:“那我明日便去小娘子的床榻上摸一摸,看看能否尋到剛下出來的蛋。”
畢菱心生惡寒,瞪着周邁正要開口怒斥,忽見一個棕褐色物件從眼前飛過,正中周邁腦袋。
“啪——”
那物件墜落在地,碎成幾片,畢菱定睛一看竟是熬藥的罐子。
周邁捂着腦袋哀嚎着幾欲倒地,周遭的婢子們口中高高低低叫喊着“周内監”,手虛伸着,卻也沒人真心趕着來扶。
青杏一把推倒周邁,騎在他身上不住揪掐,尤其是那張嘴,她重重地扇打了幾巴掌:
“死性玩意,嘴上若沒把關的索性将舌頭拔了去,敢羞辱我家小娘子,啐!我便是不活了,也要拉你作墊背,好在黃泉路上再将你這雜碎的骨頭拆一遍丢去喂孤魂野鬼,也不知他們嫌不嫌!”
周邁被砸得頭昏眼花、鮮血橫流,又被這不知從何處蹿出來的婢子毆打辱罵,他哀嚎連連,不住地喊人來擒住婢子,叫嚣着要殺了她。
畢菱輕輕拉住青杏的手示意起身,而後她站在周邁身邊一字一句說道:“周邁,你是殿下身邊得力的人,我也一樣是替殿下效力。可你今日所作所為究竟是在實心做事,還是狐假虎威再三折辱,你自己心裡清楚。端陽節前殿下一定會再召見我,屆時她也一樣清楚。殿下若知曉你親口說出要摸上我的床榻,你猜——誰會先死?”
這話是說給周邁聽,也是說給在場的其他内監、婢女聽。
周邁從地上爬起來,血糊了半張臉,連眼睛裡都浸了進去,猶如閻羅殿中的厲鬼。
他喘着粗氣怒視畢菱,顯然是不甘不平。
即便暫時動不了畢菱,他也不能白白挨這頓打,否則今後還怎麼服衆?
周邁指着青杏:“不禀報殿下也可,但她必須死。”
青杏伸腿就是一腳,吓得周邁慌忙躲開。
畢菱将她拉到身後,竟沖周邁露出個笑容,令他脊背生寒。
隻聽畢菱說:“她可是你從畢茂、畢蒙兄弟手底下救出來的人命,你竟忍見她死?”
周邁渾身一震,她竟然知曉那夜逃走的人是畢茂?!話裡的意思擺明是知曉他乃幕後指使的人。
而青杏聽見畢家兩兄弟的名字極為意外,沒人同她說過,她隻以為是城中流竄的歹人。
礙于周邁他們還在,青杏隻能壓下心中疑惑,緘口不言。
畢菱看出周邁色厲内荏,于是給了個台階,想順帶着甩開周邁這個包袱:“不過周内監既然受了傷,我這裡的事便少費點心,好生休養——周内監放心,殿下交托的事我絕不會怠慢。隻要能清清靜靜,殿下的案頭少不了我獻上的詩作。”
不成想周邁竟死死盯着她說:“我可不敢帶着傷回丹若院,怕驚擾了殿下。便在小娘子居室外頭打上地鋪,日夜守着。”
畢菱不由得暗罵一句“小鬼難纏”。
霍玄恭次日去伏纓家得知“衛柳”不在時,以為隻是不湊巧,可後來連去三日都不曾得見,不由得心生忐忑。
他強壓不安,提審那名為“芳栀”的婢子,卻隻問得公主的近況,芳栀并不知那日救自己的人是誰。
“奴沒看見正臉,聽聲音也不熟悉,想來是坊中妓子。”
“你可聽過‘衛柳’的名号?”
芳栀搖搖頭,霍玄恭不死心:“她的詩近來在平康坊中流傳甚廣,最為有名的便是《檀郎怨》。”
芳栀擡起頭來,面露疑惑:“《檀郎怨》?那不是畢家小娘子寫來誣陷小世子的嗎?”
“畢家小娘子?!”霍玄恭站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
芳栀見他身形高大又猛地迫近自己,還以為要挨打,吓得瑟縮成一團,把自己知曉的都盡數吐露:“她是今年二月到清都觀守孝追福,通過陸家兩位郎君得公主賞識……”
“多大年歲,相貌如何?”
“約莫十三四歲,比一般女子瘦小,算不得白皙。”
霍玄恭心中狂跳,又朝前逼近一步:“你可知她名字?”
“畢菱,菱花的菱。”
他聞之心頭一顫,是否也是菱珠的菱……
他憶起王母廟外不曾謀面的孤女,那時她便在馬車上悄悄窺視,難怪後來她求他出手相救時能脫口而出“霍郎君”,卻又不敢将姓名據實相告——畢竟本該在道觀裡守孝追福的孤女卻偷偷在平康坊寫風月詩。
雖是離經叛道,但她必有她的緣由。
她冒着違逆公主命令的危險救下他後,連着幾天音訊全無,莫非是被公主發覺了?
一想到她也許因此遭受責罰懲誡,正倒卧在床榻之上養傷,他急得渾身發汗,一刻都坐不住。
“畢家小娘子住在清都觀何處?”
“南邊院子,離小門不遠。”